第二季：三十二、后事之师

终究还是回了寓所。那十数克拉大如鸽血石的饰物如花瓣盛绽，是女子的缘故吧？夫婿的花言巧语与瑰奇珠宝轻易就能抚去怨恨。“周坤逸，你真好骗！”将戒指弃于台几之上，往浴室梳洗更衣。

为何被人三言两句便哄了去？因他素来不苟言笑，一张寒玉般清冷面容近在眉睫，拥着她温声软语，是她毒药。又或是他将六界的利益都许了给她，如他低声道来：“你是天后，岂能一走了之，将尊位让与他人？你不为自己，也要念着羲儿。你也知棠樾是皇裔，天家皇室族群之中虽不敢动议，但他到底是长子嫡孙……”

这些道理，当年便罢了。如今有了子嗣，却又不同。棠樾心狠手辣，倘若让他得逞，覆巢之下，常羲性命堪虞。“陛下予他们母子情深，我动辄得咎，只怕到时被削去尊位的，是我母女。”

“所以，这便是觅儿放手不争的原因？”天帝抚着她眉目，轻轻道：“觅儿在人前呕血，弃了自己尊位，便是要本座歉疚愧悔，好怜悯垂顾羲儿？”

多可悲！那明明是他亲生女儿，却要担惊受怕，不知会否有一日因父亲眷顾旧情，色令智昏，褫夺了自己储君之位，命悬刀尖。若生在平常百姓家，何至如此？惟这帝王家，当属天下最无情无趣。命不由己，日日勾心斗角，骨肉相残，非生即死。不争，还因那人予常羲生身之恩。若不顾情义，不过是开刀阔斧之事。

“天下最大，权与利。”天帝笑，“觅儿从来只担责，却不曾过问天下之利。这样可好，本座将六界所有利益都赠你，许你永世不易之诺，如何？”

什么是六界利益？一日三餐，丰衣足食，足矣。立在妆台前，那枚戒指缀在指尖，衬得肌肤白皙通透，举手投足间，如天际虹彩，尤为美丽。可会利欲熏心，从此心荡神迷？

外间门铃声起，邝露领着一众衣着体面之人前来，为她延介：“诸位是寰宇控股的律师与财务顾问，大家取了寰宇控股公文与财务报告来请周小姐过目。”

十余人在她数十平方的客厅有条不紊忙开来，连投影电脑一应俱全，有人径自寻了厨房，制了咖啡小点分赠众人。

一帧帧幻灯片看过去，近三年总部与子公司的财务报表，资产与负债，利润分析，未来三年的规划与投入产出......她只看着，少许，有人呈上一叠文件：“这些，是寰宇控股的股份转让，周小姐请在这里、这里，以及这里签名，所有要点都以标签贴好。周小姐，您签名之后，既是寰宇控股最大股东。”

这便是利益。尤其，这仅是人界而已。临近中午，邝露将文件收好，与众人道：“大家且到楼下咖啡厅休息，待周小姐仔细看过，签好之后，我再唤你们上来。”

送走下属，邝露回至她身侧，递上一只白色方盒，启开来，内中置昂贵钥匙。“陛下嘱咐，此些为天后应有......”

小妖只问：“使君以为，世间最好，是什么？”

邝露笑：“春日的花，夏夜的蝉鸣，秋日的风，冬至的小雪。”

“还缺一样。”

邝露叹，待要开口，闻门铃震响。小妖前去应门，却是泰阿。“今日吃什么好......”他踏进来，见得厅中桌上阵仗，也不讶异，道：“好巧，姑姑也在。”

邝露掩上盖子，状似闲谈：“听闻你们约好了要同去德国参会。”

“我看我的学校，他开他的会，哪里约好？”小妖笑嘻嘻，在屋角一张高脚椅坐下，转着玩，“同机的，还有我几个师妹，她们才是追着他去，可和我没有关系。”

“真好！天大地大，能出去游玩，真是极好！”邝露取出一份卷轴，还未拆开，有人穿门而入，径自取了杯斟出水来喝。

小妖默默地望着她，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她若不回，这寓所应无这样热闹。“外头骄阳，正值中日，羲儿去了哪里？”

常羲看着众人，阴森来道：“棠樾欲接掌冥界大权，若非我有阴符经护体，吞噬了泰半阴兵，夺得政权，大家此刻还能在此安坐？”

开始了。小妖与泰阿互换个眼色，未料常羲大步立在他们中间，与小妖道：“母后想必不是真心要走。”

一旁的邝露笑着扬声：“公主殿下猜错了。陛下用六界所有，都不能令天后回心转意。”

常羲见得那桌上公文，又见邝露摊开卷轴，与众人道：“此为陛下执政后天界府库数千年来一切开支记载。依陛下言，天下所有，尽归天后。只是，臣有一事不敢决议，需向天后请示。”

小妖并不言语，常羲已令：“使君请说。”

邝露道：“自紫虚夫人归来，栖梧宫便差人来报取宫中一切费用。天后今始接管府库，臣自当禀明请示。”

臣子们精明，趋炎附势，挑拨离间，自古使然。常羲眸子一转，道：“母后如何决议？”

小妖笑：“陛下虽将天下所有交我，说到底，这些终将是羲儿所有。羲儿是储君，迟早要历练，你来决策即可。”

常羲便不客气，直道：“母后的便是母后的。紫虚夫人为棠樾与我生身之母，我二人自会担起栖梧宫中花费。棠樾我管不得他，往后，自我处支取便是。”

小妖却道：“羲儿的月俸，并不会因此多得一分。”

常羲颔首：“自然，这有......”

“殿下不如且看这一份。”邝露将一数字指给她看，“这是栖梧宫报取的花销。”

常羲俯身去看，已自咋舌。“夫人日日饮宴？与谁？”

邝露并未答她，只卷起卷轴，望向小妖：“这些开支，非为夫人饮宴所用，乃分赠宗族士人举荐贤能而为。”

常羲一怔，她是未来的帝王，何须与人争强斗胜，哪里晓得内中玄妙？但小妖自降世，已在人界帝王身侧为官摄政，什么腥风血雨没有见过。天帝命她掌管府库，便是要她授予子嗣为君之道，尽人母之责。如她所言，尊敌者为师，除去异己不过旦夕之间，但君王之路荆棘遍布，刀光剑影，坐上去容易，坐得长久方才艰难。尤是，那一路上最大的敌人，每一个，都是自己的骨血手足。皇室后裔们，犹如置身皿中的虫，只有活到最后，方能为蛊，为天下至尊。

越早狠得下心的，越快夺得生机。常羲安逸了数千年，不比棠樾一世殚精竭虑。自由？小妖笑，一日为人母，便永无自由可言。那条路是他一步一步走出来经历过的，因他深爱常羲，必然不愿她重蹈覆辙，去历那段骨肉相残的痛苦。所以，他钳住了她命脉，何须倾尽所有，一个常羲，便已困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