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深冬。会稽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
清晨推开窗时，天地间已白茫茫一片。屋顶盖着层蓬松的雪，像撒了把碾碎的盐，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上积着雪团，风一吹，簌簌落下几点，砸在阶前的红梅上，惊起两三点嫣红。
莫离披着件厚棉袍，正蹲在院角扫雪。
竹扫帚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的轻响，雪沫子溅到鞋面上，凉丝丝的。
她抬头时，见墙头上落着只灰麻雀，正歪着头啄食她昨日撒的谷粒，雪落在它蓬松的羽毛上，竟一点没沾湿。
孙策小心些，别冻着。
身后忽然传来孙策的声音，带着点晨起的微哑。
莫离回过头，见他穿着件玄色棉袍，领口和袖口滚着圈白狐毛，手里还捧着个红泥小火炉，炉口正冒着袅袅白烟。
孙策刚温的姜茶。
他把火炉递过来，炉身暖烘烘的。
孙策母亲说晨起喝些，能驱寒。
莫离接过火炉，指尖碰到他的手，比火炉还要暖些。
她低头抿了口姜茶，辛辣的暖意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鼻尖忽然有些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孙策还是着凉了？
孙策连忙解下自己的披风，不由分说地往她肩上裹。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艾草香，把风雪都挡在了外面。
莫离我不冷。
莫离想把披风还给他，却被他按住手。
孙策披着。
他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耳根却悄悄红了。
孙策我皮糙肉厚，不怕冻。
正说着，院外传来孙尚香的笑声，像串银铃撞碎了雪天的宁静。
孙尚香.大哥！莫离姐姐！你们看我堆的雪人！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小姑娘裹得像只圆滚滚的粽子，正举着根树枝给雪人画眼睛，孙权站在一旁，手里捧着团雪，似乎在琢磨怎么给雪人添个鼻子。
孙策无奈地摇摇头。
孙策这丫头，下雪天也不安生。
话里虽带着嗔怪，眼里却漾着笑意。
莫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火炉上的纹路，轻声道。
莫离小时候总盼着下雪，觉得雪天最好玩，长大了才知道，雪天路滑，百姓们出行不易，地里的菜苗也怕冻着。
孙策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城外，白茫茫的田埂尽头，隐约能看见几个身影在晃动。
孙策早起就让人给菜窖铺了稻草，又在村口搭了避雪棚，百姓们赶集也能歇歇脚。
他顿了顿，补充道。
孙策方才去看了学堂，先生说烧了新炭，孩子们冻不着。
莫离心里一暖，抬头时，正见他望着雪地里的弟妹，侧脸在雪光里显得格外柔和。他总是这样，看似粗疏，却把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
莫离去看看吗？
莫离指了指孙尚香的雪人。
孙策好。
两人并肩往院外走，披风的边角偶尔碰到一起，像两只依偎着取暖的鸟。
孙尚香见他们过来，举着树枝欢呼。
孙尚香.大哥快来！给雪人添个嘴巴！
孙策接过树枝，在雪人脸上画了个大大的笑弧，孙尚香拍着手叫好，孙权则默默递过块圆滚滚的雪团，正好能当雪人的肚子。
莫离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打闹，忽然觉得这雪天也没那么冷了。
日头渐渐升高，雪停了。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光。
孙策要去军营查看御寒物资，临走时，把火炉塞回莫离手里。
孙策别总待在外面，屋里暖和。
莫离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玄色的棉袍在白雪映衬下，像株挺括的青松。
她捧着暖烘烘的火炉往回走，路过廊下的红梅时，忽然折下一枝，花瓣上还沾着雪，红得格外鲜亮。
回到屋中，她把梅花插进青瓷瓶里，摆在窗台上。窗外的雪光映着梅影，瓶里的炭火“噼啪”响着，屋里暖融融的。
她拿起针线，继续缝那件给孙策做的棉袜，针脚比往日更细密些，像是要把这雪天的暖意，都缝进布里。
傍晚时分，孙策踏着残雪回来，靴底沾着点泥。
他刚走进院，就见窗台上的红梅开得正艳，屋里透出暖黄的灯光，莫离的身影在窗纸上晃动，正低头做着什么。
他忽然想起幼时读过的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原来最安稳的日子，不是金戈铁马的豪情，而是这样风雪归人时，总有一盏灯为你亮着，总有个人在等你回来。
他轻轻推开屋门，带着一身雪气走进去。
孙策阿离，我回来了。
莫离抬起头，眼里的笑意像融了的雪水，清润又温暖。
莫离锅里炖了羊肉汤，快趁热喝。
窗外的红梅在暮色里轻轻摇曳，屋里的炉火噼啪作响，风雪被挡在厚厚的棉帘外，只剩下满室的暖意，和岁月静好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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