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离去已有多时，我却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靠着老桃树粗粝的树干，小小的灵体光影明灭不定，如同我此刻剧烈翻腾的心绪。
他就这样……留下了我？
没有追问，没有探究，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停留。
那句“既是山中生灵，得机缘化形，便不必过多惊扰”，轻飘飘的，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是啊，对他而言，我大概与这后山偶然多出来的一株灵花、一块奇石并无不同，皆是“外物”，无需入心。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漫上我的灵识核心。我本以为，经历过为他魂飞魄散的那一刻，我早已能坦然接受这种遥不可及的距离。
可当重来一次，亲身体验他这种彻骨的淡漠，我才发觉，那百年仰望积攒的卑微期盼，并未因死亡而消散，只是被更深地埋藏了起来。
“芸芸……芸芸……”我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老桃树赐予的这个名字，那带着桃木清香的音节，仿佛给了我一丝支撑下去的力气。
我不能一直这样，只是一个需要他“特赦”才能存在的、格格不入的异类。
我要修炼，要变得更强，至少要能稳固这具一阵山风就能吹散的灵体。
我将全部意念沉入体内，仔细感受着这新生的灵体结构。
与过去作为草精时单纯汲取日月精华、土灵之气不同，此刻我的核心，是那颗蕴藏着老桃树本源与他一滴仙泪的“蕴神灵桃”。
它如同一个微型的泉眼，持续散发着温和而精纯的能量，滋养着我。
我尝试着引导这股能量，按照一种草木精怪本能般的轨迹，在灵体内缓缓循环。
过程依旧生涩艰难。
能量的流动时断时续，如同溪流遇上了无数碎石浅滩。
但我有足够的耐心。
百年孤寂都熬过来了，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我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忘却了时间，只专注于那微弱却真实的能量感。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星子缀满深蓝色的天幕。
长留山的夜晚，灵气似乎比白日更加活跃清冷。
当我从第一次完整的周天循环中回过神来，惊喜地发现，我那半透明的灵体似乎凝实了一点点，边缘的流光不再那么涣散，对周遭的感知也清晰了不少。
甚至……我能隐约“听”到更远处传来的、一些模糊的交谈声。
是那些巡山弟子的议论，借着夜风，断断续续地飘来。
“听说了吗？明日就是新弟子入门最后的考核了……”
“嗯，据说这次有好几个资质不错的苗子，特别是那个叫花千骨的……”
“嘘，小声点！尊上亲自关注着呢。不过她那命格，也真是……唉，希望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明日考核设在演武场，由世尊摩严亲自坐镇，想必会很严格。”
“说起来，后山那个奇怪的小精灵……尊上今日似乎默许她留下了？”
“谁知道呢，气息古里古怪的，只要不惹出事端，由她去吧……”
花千骨……明日考核……
我的心微微一紧。
命运的齿轮，果然在按着既定的轨迹转动。
我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知道花千骨会如何通过考核，正式成为他的徒弟，开启那段纠缠着甜蜜与绝望的师徒孽缘。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我想去看看。不是以一棵草的视角仰望，而是以“芸芸”的身份，去亲眼见证那个时刻。
或许，我能做些什么？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记住那个一切尚未变得无可挽回的起点。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无法抑制。
我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灵体，从桃树根须后飘了出来。
夜风拂过，我努力稳住身形，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朝着记忆中演武场的方向缓缓飘去。
长留山很大，对于我这个三头身高、飘行速度堪比凡人幼童蹒跚学步的小灵体而言，更是漫长得如同远征。
我不敢离地太高，怕被夜巡的弟子发现，只贴着草丛和低矮的灌木阴影艰难前行。灵体的消耗比想象中更大，没过多久，我便感到一阵虚弱，核心的灵桃核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不得不停下来，躲在一块山石后的阴影里休息，汲取着夜间微薄的草木精气补充自身。就在我喘息未定之际，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与贪婪的嘶嘶声，传入我敏锐的灵识感知中。
我警惕地探出“头”，只见不远处一株即将成熟的月见草旁，盘踞着一团模糊的黑影。那黑影散发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正伸出几缕触须般的黑气，试图缠绕那株月见草精华所在的花苞。
是低等的魇魅！这种东西通常不敢靠近长留仙山，想必是感应到明日考核，灵气汇聚，吸引了些许污秽之物前来，想趁机窃取灵植精华。
若在平时，我定然不敢招惹任何存在。但此刻，看着那株在月光下摇曳、努力绽放着微光的月见草，我仿佛看到了过去那个在桃树下艰难求生的自己。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
几乎未经思考，我鼓起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猛地从山石后飘出，挡在了月见草的前方。我竭力让自己莹绿的灵光变得明亮一些，试图吓退那团黑影。
“离开这里！”我用灵识发出无声的呵斥，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坚决。
那团魇魅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动作一滞。它似乎感知到我灵体的特殊——并非实体，能量却精纯异常，尤其是核心处那点气息，对它而言既有莫大的吸引力，又蕴含着一种本能的畏惧。
黑影蠕动了一下，发出更尖锐的嘶嘶声，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对灵植精华的渴望压过了警惕，它分出一缕黑气，如同毒蛇般朝我疾射而来！
我心中一惊，慌忙侧身躲避。那黑气擦着我的灵体边缘掠过，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让我灵光一阵剧烈摇曳。好险！若是被直接击中，我这初生的灵体恐怕瞬间就会重创。
不能硬拼！我想到刚才修炼时的能量循环。心随意动，我引导着灵桃核内的生机之力，不再用于稳固自身，而是将其凝聚在“指尖”——那由灵光构成的小小指尖上，奋力向前一点！
一道极其细微、却凝练翠绿的光线射出，精准地击中了那缕黑气。
“嗤——”
如同冷水滴入热油，黑气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瞬间消散无踪。那魇魅的本体发出一声吃痛的嘶鸣，显然没料到我这看似弱小的灵体竟能伤到它。
它畏惧地看了一眼我指尖残留的绿光，又不甘地望了望那株月见草，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渗入地下逃走了。
危机解除，我却像是虚脱了一般，灵体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瘫软在地。刚才那一击，几乎抽空了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所有力量。
月见草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守护，无风自动，轻轻摇曳，散发出一股温和的草木感激之意，拂过我的灵体。这股同源的气息，让我感觉舒服了不少。
我靠在月见草旁边的泥土上，仰望着漫天繁星，心中却莫名生出一丝微弱的欣慰。原来，我并非全然无用。即使如此渺小，也能守护一点我认为美好的东西。
休息了不知多久，感觉恢复了一丝力气，我才重新飘起。经过这番耽搁和消耗，我知道今晚是无法赶到演武场了。
我循着原路，更加艰难地飘回后山，回到那棵熟悉的老桃树下，迅速沉入作为根基的灵桃核内。温暖的滋养感包裹而来，我才感到一丝安心。
明日……考核就要开始了。我闭上灵识之“眼”，全力汲取着能量。我要尽快恢复，然后，去往那个注定要掀起波澜的地方。这一次，我不要再做一个无声的看客。哪怕我的力量微乎其微，我也要站在离他……和他们，更近一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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