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撕裂般的剧痛尚未完全消散，意识便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在无尽的黑暗中下坠。

然而，预料中的魂飞魄散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生机，如同初春的暖流，包裹住我即将溃散的灵体。

仿佛过了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我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清冽如雪水般的灵力，混合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深沉而悲伤的情绪，滴落在我的残骸之上。

是……他的气息？

可那悲伤，如此浓重，几乎要凝成实质。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拉扯力传来，我的灵识被卷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

过往百年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回——桃树下寂寥的仰望，他练剑时洒落的微光，花千骨出现后长留的喧嚣，还有那最后的、毁灭性的灵力风暴以及我奋不顾身的一挡……

……

意识再次凝聚时，我“看”到的，不再是后山那棵老桃盘虬的根须，而是一片朦胧的、流动着柔和光晕的奇异空间。

没有泥土，没有天空，只有纯净的能量在缓缓流淌。

我尝试着感知自己的存在，却惊愕地发现，我似乎有了……形体？

不再是深埋土里的草根，而是一个极其微小、散发着微弱莹绿光芒的光团。

光团中心，是一点更加凝实的翠绿，那是我残存的本源灵识。

而更令我震惊的是，我对周遭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能“听”到远处绝情殿平稳的钟声，能“感觉”到长留山磅礴的灵气如同呼吸般脉动，甚至能隐约捕捉到后山那片桃林里，每一片桃叶舒展的欢愉。

我重生了？

不是在原来的草身上，而是以一种更纯粹、更接近灵体的形态？

还未等我从这巨大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一段陌生的信息流，伴随着淡淡的桃花香气，涌入我的灵识。

是那棵陪伴我百年的老桃树精，在最后时刻，燃烧了部分本源，将我的残魂与白子画那滴蕴含无上仙力和复杂情愫的泪水一同，封入了一颗即将成熟的桃核之中。

借由上仙之泪的生机与桃树精的本源献祭，我得以在桃核内蕴养残魂，侥幸逃过彻底湮灭的命运。

而此刻，正是桃核初初育出灵芽，我得以苏醒之时。

只是，这重生似乎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我的灵体不再局限于一点，而是可以随着意念，在这颗作为我临时“躯壳”的灵桃核周围轻微活动。

我小心翼翼地延伸出感知的“触须”，碰触着包裹我的桃核内壁，那上面竟隐隐流动着属于白子画的纯净仙力痕迹。

“小草儿……小草儿……”

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在我灵识深处响起，是桃树老精！

它的神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老桃树？是你！你……”我急切地回应，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愧疚。是为了救我，它才……

“莫要多言……老夫……时日无多了。”桃树精的声音断断续续，“白子画……他那滴泪，蕴含的不仅是生机……还有……大劫之后的明悟与……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缘。你受他百年剑气滋养，又得他真情之泪点化……灵质已变……不再……不再是寻常草精了……”

它顿了顿，似乎积聚着最后的力量。

“这颗‘蕴神灵桃’……是老夫本体精华所凝，加之……上仙之泪，或可助你……重塑灵体。但能到何种地步……看你……自己的造化矣。离开……离开这里……去找……一个……新的开始……”

话音渐渐低微，终至不可闻。

无论我如何呼唤，那熟悉的、时而絮叨时而沧桑的神念，彻底消失了。

一股巨大的悲伤淹没了我，我知道，后山那棵为我遮风挡雨、陪伴我百年孤寂的老桃树，为了给我争得这一线生机，已然彻底消散。

我强忍悲恸，依循着桃树精最后的指引，将全部意念集中在那颗蕴神灵桃之上。

我能感觉到，我与这桃核有着血肉相连般的紧密联系。

我尝试着调动灵核内新生的力量，那是一种与我过去百年积累的微薄灵力截然不同的、更加精纯而充满生机的能量。

光芒渐渐收敛，我“看”向自己。

一个约莫三头身高、由柔和绿光勾勒出的、半透明的小小女孩身影，悬浮在桃核之上。

眉眼依稀是我曾在水月剑反射的微光中见过的、属于一棵小草的清秀轮廓，但更加清晰，有了人类的模样。

我尝试着动了动“手指”，那光影构成的手指便随之弯曲。

我，真的化形了！

虽然只是一个极其脆弱、仿佛一碰即散的初生灵体。

就在我为自己这崭新的存在形式感到无措与一丝隐秘的欣喜时，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异样气息，透过桃核和我的灵体，传入我的感知。

那气息带着淡淡的异香，以及一种……与这长留仙山格格不入的、命定的孤煞之感。

我心中一凛。

这气息，我“记得”！是花千骨！是她刚刚来到长留山，准备拜师学艺时的气息！

难道……桃树精不仅重塑了我的灵体，更以它最后的生命力，逆转了时空长河的一角，将我送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开始之时？

这个念头让我灵体剧震。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凭借着新生灵体对植物生命更敏锐的感知，我将神念小心翼翼地向外延伸，穿过桃核，越过泥土……

后山的桃林，桃花正绚烂如霞，而非我记忆中被灵力风暴摧折后的狼藉。

空气中流淌的灵气平和而充沛，没有绝情殿上常年弥漫的压抑与悲伤。

远处，新弟子们交谈的声音隐约可闻，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而非后期的绝望。

是的，我回来了。

回到了长留山尚是那个世人向往的修仙圣地之时，回到了白子画还是那个清冷出尘、尚未为情所困的长留上仙之时，也回到了……那个名叫花千骨的小姑娘，刚刚踏入这片命运之地的那一刻。

我现在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灵体，甚至连稳定的形体都难以维持。

但我知道，我有了挽回一切、改变那场悲剧结局的机会。

我不再是只能默默仰望、在最后时刻徒劳牺牲的小草精。

我要修炼，要变得强大，要真正拥有能站在阳光下的身躯。

然后，去守护那片曾照耀我百年孤寂的月光，不再让他坠入命运的深渊；或许……也能让那个注定饱经磨难的姑娘，少一些苦痛。

灵桃核微微震动，仿佛在回应我的决心。我收敛心神，将初生的灵体缓缓沉入核内，开始贪婪地汲取着其中蕴藏的、来自老桃树的馈赠与那滴仙泪残留的力量。

这一次，我不再只是一棵无声的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