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故人何在

放下手中的朱笔，武则天靠在龙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殿中只有她一个，她遣退了所有宫女，享受着这一份难得的，属于自己的时光，看着灯芯上不停跳动着的火苗，武则天的内心却有些复杂，明日一早，便是她的登基大典，只要仪式顺利结束，那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女帝。

结束了，一切的一切终于结束了。自己多年来的蛰伏，多年的忍让，终于让一切都如自己所愿。

李唐天下，终为武氏囊中之物。

她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物，放在手心里，轻轻地把玩着。那是一只精美的纸鸾，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如今，我对你的承诺，终于是要实现了啊。”武则天看着宫外的一轮弦月，低声喃喃。

那晚的月光也是如此，她拉起身边少年的手，许下诺言：

“终有一日我会让一切生灵在大唐的青空下，无忧无虑的长大。”

这样想着，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出一个弧度。

兀地，她脸上的笑容一僵，拍案而起，一股精纯能量在她手中凝聚完成，朝着大殿的柱子边上扔了过去。能量一与柱子相碰撞，便将柱子砸得粉碎。

“出来！”武则天盯着那废墟，高声道。

半晌，没有任何人回应她，但她知道，绝对不会错，有一股极度阴寒的死亡气息出现在大殿内，若不是有老师教给她的独门法术，不然真的很难感知到有东西的存在。

“天后感知果然敏锐...不愧为太古魔导的得意门生...噢不，应该称您为...女帝。”一道有些低沉的男声从她背后想起。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从她身后传来，她赶忙回身，一柄能量巨刃已经朝她袭来，虽然她已有准备，但面对那强大的能量，她手中的法术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突然，她手中的那只纸鸾就像有生命一般，突然飞出，与那能量狠狠碰撞在一起，就当她以为那纸鸾会立马被切成两段时，那纸鸾却表现出惊人的硬度，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击。

元歌的背影满满出现在武则天面前，武则天呆呆地看着那背影，朱唇轻启：“士元...”

可那傀儡师并没有理会她，大殿空无一人，他却盯着大殿前没有被火光照亮的一块黑色，如临大敌。

“凤雏...”

方才的男声再度响起，武则天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地上的影子不断蠕动着，一道黑影慢慢从地上升起，化成人形。那人影缓步向前，一点一点从那一片漆黑中走出，身后弯曲的能量巨刃犹如死神的镰刀一般，散发着丝丝冷意。

终于，那人终于暴露在灯光之下，那是道有些瘦削的身影，黑色的长发在晚风的吹拂下摇曳，一缕白发垂落额前，长相英俊得有些邪异。

“冢虎...”看着面前男子，傀儡师面色沉重。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在第二日的仪式上，武则天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自称大祭司的黑发男子，他以降下的神谕为由，设高宗之弟为新任帝君，操纵大唐局势。诺大的长安城中，武则天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连同她一并消失的，还有那阴柔傀儡师。

.....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新任帝君不愧为高宗之弟，整日与后宫贵妃厮混的他身体逐渐被酒色掏空。朝堂之事也许久不曾打理。

宦官当道，佞臣横行。

大肆地挥霍早已让财政入不敷出，傜役兵役日渐严苛，国内一片民不聊生之景。

幼无粮，民无房，谁在分赃？

终于，这位帝君在位不过短短几年，便死于刺客之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武则天的失踪导致尧天解散，杨玉环依旧在长安城的乐坊里忙碌着。少年和方士依旧在那小院中深居简出，下着一场又一场棋局，在那阑珊的灯火下，公孙离也会偶尔想起那道远走长安的背影。那老虎青年也逐渐变成城市街头小有名气的拳师，来找他护送的商队也逐渐多了起来。

在充实的日子里，虎也会偶尔抬头看看天空，他甚至快要忘记曾经那个名叫尧天的组织，只是那长城下的篝火，一直是他心中无法放下的羁绊。

一年的时光，足矣改变很多东西。

帝都政变并没有对王家造成什么影响，只是面临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的王家，昭君在枫夫人的帮助下逐渐坐稳了家主的位置。在枫夫人帮助自己将原先大哥手下残党都清理以后，昭君着手经营起自家商队，虽说自家商队在全国上下也小有名气，对于信誉等也是数一数二，不存在没有客户这一说法，但毕竟也是一介女流，也受到过不少诽议。也许是深受成功商人父亲的影响，王家商队非但没有衰落，反而还在这个少女手中逐渐壮大起来。

在枫夫人原本以为可以就这样安定下来时，昭君临时作出一个决定，让她有些难以理解——昭君决定搬到敦煌居住。

能在繁华的帝都打出一片天地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梦想，如今又为何要去那般边境之地？

即便有着疑问，枫夫人还是选择尊重昭君的决定，随她一同来到了敦煌。

曾经那个名字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昭君在敦煌这座小城里挑了一处有些偏僻的地方，过起了简单的生活，除去些许必要的应酬以外，昭君几乎不曾踏出这里。她饲养了几只画眉鸟，在她写字之时，时常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伴随着淡淡的墨香，好不惬意。

傍晚时分，总会有一曲悠扬的笛声从那小院内传出，那一声声笛声，宛如春风，飘洒在小城里，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让人如痴如醉，宛如自己便身处其中，无法自拔。

可唯一有些不足的地方却是，曲子永远都是相同的，永远都只有一曲《折杨柳》。

初闻不识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笛声很独特，稍微懂乐之人立马便能听出这笛子绝非凡物。不少人随着乐声来到昭君的院中，开出天价想求得那根笛子，可无论客人开出的价格有多离谱，她都只是笑笑，轻轻摇头，表示拒绝。

敦煌的人们对于这个帝都来的美丽女子充满了好奇，无论是她的相貌，还是她的气质，都可谓举世无双。登门拜访的人不少，其中不乏追求者，可那女子宛如隔世的青莲，清丽淡雅，神圣高洁。

她对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无论追求者有多优秀，似乎她都从未多看他们一眼，仿佛没有任何事能提起她的兴趣。

可越是这样，对这样一个冰山美人，追求者们似乎更狂热了起来，哪怕没有机会，也会挤破头皮去尝试，可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她渐渐恢复了过去的平静，人们都觉得她已经将那人忘却，甚至连枫夫人都不例外。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看着手中的铁笛发呆的时候，她总是能够想起那阳光般温暖的少年。当她拿那些追求者们跟那人相比的时候，她总是苦笑着摇摇头……

太多了，差太多了。

这种差距，不是容貌，金钱能够消除的...

尽管，她本应该忘了他。

骗子，你这个大骗子...

说好了，你要陪着我的。

说好了，你会护着我的。

说好了，你要回到我身边的。

说好了的...明明都说好了的...

将笛子缓缓从唇边放下，两行清泪不知何时已经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今天还是这首曲子吗，家主？”看着昭君的背影，枫夫人问道。

昭君抬头看着那西斜的落日，竟轻轻笑出声。

“一年了...枫姨。”

“已经离开一年了...”

“你说...他怎么这么狠心...留我一个人...”

昭君语气里没有太大的感情波动，可话语里的凄凉是谁也听得出来的。

枫夫人沉默，她原本以为昭君已经把他忘了。没想到...

“那些对我好的人，我都把他们埋在心底，不敢忘。”似是知道枫夫人想什么一般，昭君的声音再度传来。

“有事吗，枫姨？”昭君回过头来，看着枫夫人。

“韩统领给家主寄了些东西过来，嘱咐您一定要亲自看看。”正说着，枫夫人挥了挥手，佣人便抱着一个小箱子进来，放在地上后便退了下去。

昭君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韩信将李白的东西整理了交给她的。

她上前两步，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不多，不过几本诗集，一本剑谱，一张画卷，一个袋子，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这些，是他的全部了吧。

他的小木屋，昭君是去过的，除了简洁的家具外根本就没有任何装饰物。大唐是个尚武的国家，实力在这里也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一代剑仙，钱这种东西定然是伸手就来。可太白他，过的却是如此清贫。

取之于民的东西宁可不要，侠之大者，莫过于此。

原来他是一个这样的人。

昭君拿起画卷，铺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摊开。那是一副画像，那画中的人儿，竟然是她。

柔和的色调，分明的线条，画师一笔一笔的勾描，一点一点的渲染，令得人物的五官栩栩如生，形象跃然纸上。

画卷的角落里有他题的一首诗，上面是这样写的：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前两句，昭君是见过的，是题给一位贵妃的。可那后两句呢？

手上有笔，嘴上有诗，眼里有泪，心里有她。

看啊，太白，原来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还有留东西给我。

昭君捂着双唇，有些颤抖地将画卷放了回去，她像是要在这夕阳中，将下半辈子的眼泪全都留干，双眸再次湿润，因为哭的太多，眼眶也有了沙疼之感。

那个静静卧在角落的小袋子引起了昭君的注意，袋子有些陈旧，显然是放了一段时间了。昭君拿起袋子，将它解开，一双有些陈旧的虎头鞋躺在里面。

昭君愣了愣，眼前的东西勾起了她的回忆。

这是？枫夫人有些疑惑，这是一双童鞋啊，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未等她发问，昭君已经将东西放了回去。

“枫姨，备马吧。”昭君边说边朝着门外走去。

有些罪，不会消逝，有些事，非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