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朱门酒肉臭

“素面一个铜子一碗！打卤面，阳春面，龙须面！各位客官，里面请啊！”

李大娘的声音在吆喝着———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白发苍苍，面容枯槁，一手拿着笊篱在滚热的水里捞面，一边对着临街的窗口大声吆喝。因为店面很小，又深深陷在冷僻的街角，她喊得很用力，生怕外面走过的人听不见。也许是因为长年累月地喊，嗓子已经嘶哑粗糙，听不出半点女人的味道。

心和与民安两个孩子围绕在她身侧，忙碌地朝着灶里添柴打扇，每次李大娘捞完一碗面，心和便将捞出的面条端到客人那，在蹦跳着回来，将刚收到的铜子放在母亲的衣袋里，宛如一只偎灶小猫。

突然，店里有人大喊：“店家的，再来一碗！”

小女孩赶忙跑过去：“叔叔，你前面吃的还没有结账呢！三碗打卤面是十五个铜子，两个大饼是....”

“娘的！”那大汉很明显是心情不好，猛地一拍桌子，咆哮道，“老子可是都护府的人，老子当了这么多年差，可还没有人向都护府的人收钱的！”

然而女孩没有退缩，毫不示弱地还击道：“叔叔这么说就不对了，难道当差的就不用吃饭吗？吃了饭不用给钱吗？”

“闭嘴！”李大娘听到那惊雷般的声音，赶忙到女孩身边，将她拉到身后，颤巍巍地说：“客官别生气...小丫头片子不懂事，面钱就不用了，还想吃什么尽管说...”

“娘！”女孩显然不乐意了，“他就是想吃白食！都三碗面两个饼了！”

“小丫头片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被公开指责，汉子瞬间暴怒了，他站了起来，如同铁塔一般，“他娘的，你想收钱？先问问老子的家伙答应不！”一道寒芒从剑鞘中吐露而出，将那一寸厚木板硬生生插穿。这一下来的突然，店里的食客都被吓了一跳，却无人敢出声。

正说着，一碗面朝着大汉砸去，正中脑门，滚烫的汤水从大汉脸上滑下来，顿时痛的他哇哇大叫，“是...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是原本沉默的小男孩，他妹妹也没闲着，抱着大汉的大腿，狠狠地咬了一口，直接没入肉里。

“小兔崽子！”

大汉疼的乱叫，恶狠狠地朝着女孩踢了一脚，这一脚直接将女孩踹飞了出去，老妇人吓了一跳，迈着不灵便的双腿，想要接住女儿。

可是晚了，女孩就要撞到墙角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伸了过来。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女孩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看到的却是一张被风帽遮住的脸庞，这人身材姣好，显然是个美人。

“你他娘又是谁？没你的事。”大汉拔出剑，指着人影，恶狠狠地道。

女人没说话，后退一步，两道身影从暗处闪现而出，护在女人面前，两人都是黑金相间的服饰，腰间别着两把短刀，如鹰般的眼神扫视全场，最后停在大汉身上，在场的食客几乎没有见过这些人，但华丽的服饰也告诉他们这些人不简单。

当看到两道人影的服饰时，大汉一惊：“不良人？你们是不良人，还是金吾卫？怎么会在这里？！”

还未等话音落下，那两人已经出手了，速度快得看不清，呼吸间，大汉已经倒飞而出，砸在店外的地板上，痛苦地哀嚎着。

“打得好！”

周围的贫苦百姓同仇敌忾，显然是看不惯这种只会欺压百姓的贵族走狗。自从新帝上任以后，这些狗仗人势的人变得更无法无天了，毕竟，官府也不管这种事了。

大汉捂着疼痛的胸脯，惊恐地看着女人：“你怎么能请动金吾卫...神龙令，你有神龙令？！”提到那等圣物，他眼中的惊恐更甚。

女人没有理他，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将他带走，金吾卫心领神会，将大汉直接拖走，待得金吾卫退下以后，她将怀中的男孩抱到老妇人身边。

“多谢义士帮忙...”李大娘颤巍巍地伸手，将男孩抱回。

女人摇了摇头，将风帽扯下，霎时间，一头湖蓝色的长发随风飘扬，绝世的容颜令李大娘一呆，此人，正是昭君。

“请问，您是太白的母亲吗？”昭君轻声问道。

李大娘一愣，混浊的老眼里多了几分防备，赶忙摇了摇头，“姑娘说什么呢？没有听过这号人。”

昭君一笑，显然是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也能理解吧，毕竟李大娘也是为了太白的安全着想，谁让这世道，如此不堪？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布包，将它打开，递到李大娘面前，李大娘定睛一看，是那双虎头鞋，破旧，打着补丁，却洗的干干净净。显然收藏地很好。

李大娘眼神瞬间呆滞，赶忙上前两步，抓住昭君的手，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你是谁？他在哪？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求求你...快告诉我...”

那枯槁的手掌充满老茧，摸着让人很不舒服，昭君却没有挣脱，任由她紧紧握着。

“你说啊...你说啊...”老妇人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着。

昭君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用那双好看的大眼睛看着老妇人，明眸之中眼波流转。

“我是...他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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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马车上，昭君托着香腮，静静地看着窗外。

在那残阳落下的地方还留有一丝红霞，将天际渲染成一片温柔的碧橙色，更远的地方夜空似雾霾轻柔的降临。哒哒的归家马蹄，灼灼的万家灯火。温暖静谧，平静美好。这是座城市最为安静的时刻。没有白日的喧闹，也未到夜间的繁华。只是安静的，使人安心的。

两个孩子显然没有坐过这么豪华的马车，一路上几乎没有消停过，一会摸摸马车的窗檐，一会摆弄着座位上的垫子。

民安好奇地打量着对面这个漂亮的大姐姐，昭君感受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一瞬间，他的小脸红的像两个熟透的苹果。

“嫂嫂好漂亮...”

昭君轻笑，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不要叫嫂嫂，叫姐姐。”

“姐姐，娘亲呢？”心和怯生生地问道。

“别担心，你们娘亲在另一架马车上，她身体不好了，不能跟我们挤。”昭君轻声说。

民安挠了挠头，似懂非懂，又问道：“姐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长安。”

听到这个回答，两个孩子先是一愣，然后瞬间兴奋了起来：“是帝都，帝都吗？”

昭君点点头，“对。”

听到昭君点头，两个孩子眼中的激动更甚，他们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敦煌，而这第一次出远门的目的地，竟然是所有人都盼望见上一面的人类圣都，这怎能让他们不兴奋？

“以后啊，你们就在长安城的学府里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有用的人，不要让百姓再受欺压了，好不好？”昭君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柔声说道。

呐，我会像曾经你守着我一样，守着你的家人的。

还未等两个孩子回话，马车“嘎拉”一声，突然高高地翘起。昭君一惊，赶忙将两个孩子护在身下。

“家主，属下失职，碰着石头了。”帘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没事。”昭君松了口气，将两个孩子放开。

“有一股血腥味...”心和皱着眉头说。

昭君一愣，迅速下车，马车不远处有道影子。

那是一只狐狸，鲜血不断从后蹄流出，显然是被撞断了，它不断挣扎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姐姐...”心和心疼地看着那只狐狸，“我们能救救它吗？它好可怜。”

“任何生命都值得尊重，只要它不曾卑劣，不曾邪恶，不管它是一只苍鹰，老鼠，甚至蚂蚁。”曾经，那道马背上的白衣身影这样跟她说道。

昭君点点头，示意车夫将马车上的药箱拿下，她是学过医术的，不一会儿，便将断腿接上，固定好了。小狐狸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可是那只刚处理好的腿让它这种想法付诸东流，它摇晃着大尾巴，蜷缩在一团。

“姐姐....”两个孩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昭君，“我们能带它一起走吗……”

昭君打量了一下小狐狸的伤口，确实，这样让它离开，它也没有找食物的能力，迟早会饿死的。她点点头，“可以。”

“万岁！”两个孩子欢呼着，将狐狸抱上马车。

“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心和提议。

“叫大虎吧！霸气！”

“呕，好土。”

“那叫阿狸？”

“....不好听。”

“那你说叫什么嘛！”

半天没讨论出个结果，男孩不乐意了。开始嫌弃起妹妹，女孩也不甘示弱，跟他吵了起来。一旁的昭君怜爱地看着两个孩子，也不阻止，静静地看着。

你说，你若是还在，我们会不会也有两个这样的孩子？可惜...

昭君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寂落。

这么吵下去不是办法，女孩想了想，将狐狸抱到昭君面前，“姐姐，你说呢？”

昭君低头，看着女孩怀中的狐狸，狐狸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一股强大的生机自狐狸体内发出，看得昭君有些愣神。

“大白...”

“就叫他大白...”

马车在落日的余晖下渐行渐远，却没有人发现，身后的植物里，一双泛着幽幽绿光的双眼，静静地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