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马球盛会

曙光含在灰亮的天色里，将破未破。蒙尘的穹幕模糊不清，像是颜色趋近的灰都混在了一起，以内是天光，以外是灰蒙，在一线隔绝的交界处中泾渭分明着。

江左盟踏着江湖中的孤烟露水，一夜赶路，在天光降临前抵达了苏府。

不似江湖途中的风餐露宿，野店古村，京城之地里处处盛开繁华喧嚣，盘踞着千年古往今来的文化浓缩精粹，遍地烟火气儿，好像也将他们的身迹缠绕，不经意就被京城的繁荣浸染。

淮安显得很是高兴，拉着一旁正收拾苏仪大倒苦水:“苏仪姐，您不知道，宗主他闹气脾气来跟个小孩子似的，每次喝药都绞尽脑汁支开旁人，不要喝药呢。”

苏仪比淮安年长五岁，自小生活在江左盟，性子温和稳重，做事稳妥。别看平日总是一副温柔无害的样子，可杀起人来一点也不柔弱。虽然她并没有被委派贴身照料梅长苏，但是淮安却把她当成了一位知心的姐姐，每次都拉着苏仪说上一大堆话，其中言语内容林林总总，拉杂不等。

苏仪笑了笑，用食指点了点他凑过来的脑袋。“你呀。宗主不喝，你不会想想办法。平日里那些机灵劲儿都去哪了，帮里派你来不就看中了你这个吗？”

淮安揉了揉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宗主的性子，他不喝谁能劝得了他，再说，现在也用不着我了……”

“用不着你？宗主用得最顺心的就是你了，要不然怎么拒绝了帮里派来的四位护法贴身相随，独挑了你一个呢。”

梅长苏只身前往京城，江左盟的各为族老自然不允，要求梅长苏带上四大护法贴身保护，然而梅长苏却坚决推辞，称自己不习惯有这么多人围在自己身边，两方争执不让，最后各退一步，让四位护法中的两位在暗处保护着梅长苏，并不在明面上出现。

梅长苏这才同意。

“嘿嘿，那是不过因为老宗主在救了先生之后，就一直是由我照顾，先生习惯了而已。哪里比得上我们苏仪姐细心周到呢。”

淮安还记得老宗主刚捡到梅长苏的模样，那时的他浑身冰冷僵硬，面色苍白，像是从雪堆里走出来的一样，全身冷得吓人，一想到那些场景便让淮安胆战心惊。

幸好，先生都挺过来了。

“你呀，油嘴滑舌。”苏仪忍不住笑了笑。

京城局势蓄势待发，赵宗全需要借助梅长苏的江湖势力砍去太后的众多党羽。梅长苏早在半个月前便让江左盟的人陆陆续续进京，此时已是最后一批。

苏府里渐渐热闹起来，竟比过年时还要喧闹上几分。

梅长苏在暗处的网已经织好，江左盟里这次过来的人，都是梅长苏亲自挑选的，个个都是顶好的猎手，他们被梅长苏安插在京城的各个角落，静静观察，引而不发。

繁忙的苏府里，小厮来来往往，匆匆忙忙，苏仪忙着收拾屋子，遣了几个丫头下去帮忙。主事吴叔正给众人介绍着苏府的整体情况，淮安被指派来照顾梅长苏，一时倒是没人敢使唤他。

众人在忙碌中迎来了早晨的日出，天光击破天空薄薄的隔膜，晨曦乍现。

梅长苏昨日睡得很安稳，或许是托了齐衡的福，起来时他直觉神清气爽，连胸口都不闷了。院外的喧嚣传不到屋内，众人十分默契地都没有吵醒梅长苏。

梅长苏看向屋外的动静，对着淮安道:“都来了？”

“是，今天夜里刚到，现下还在收拾呢。”

“哦，还在收拾啊。我出去瞧瞧。”

“哎呦。”淮安一脸愁眉苦脸。“先生您就别出去了，外面这么多人，回头再磕着碰着。”

梅长苏一脸好笑地看着他。“我又不是瓷娃娃，哪这么容易磕着碰着。”

“刚刚有人来找过您啦，被我推回去了，说您正在休息，他们心里都清楚的，您放心吧。今儿不是说了和齐小公爷一起去马球赛吗？再慢些，恐怕晚了。”

淮安将案上的药碗往前推了推。“先生，您先把药喝了吧。”

梅长苏看了一眼汤药，眉头紧蹙，表情似乎很是难受。

淮安看着梅长苏，表情更是难受，天知道他家先生喝药有多辛苦。

“今儿小公爷是要上场的，必定早就准备好了。先生去晚了恐怕不太好。”淮安循循善诱。

梅长苏抬头看了他一眼。“总提元若做什么，你是他的小厮还是我的小厮。”

然而踌躇了半天的手终于搁在了案上，握住了药碗，随即一饮而尽。

淮安看着，喜笑颜开。“我当然是您的小厮！先生对淮安的好，淮安心里记着呢，刚刚是淮安说错话了。”

淮安站在门口静待一旁，梅长苏在主屋里与众人叙旧，淮安也不急，他知道梅长苏心里的考量。虽说梅长苏魅力无限，素来令人敬仰，让他们心甘情愿追随，但人心也是需要抚慰的，一次两次的轻视或许不会让人寒心，但总让人有所隔阂。

何况，梅长苏确实没把他们当成单纯的手下，他们对他的情意，梅长苏知道得真真切切。所以这点在外人看来的安抚人心，其实是出自梅长苏的真心实意。

梅长苏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踏上了去马球场的路，淮安怕马车太过颠簸，不顾梅长苏的劝阻，一路示意车夫慢行，本来不远的路途，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才到。

赛场上喧嚣热闹，梅长苏身上披着的裘衣在这马球赛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淮安领着梅长苏来到一个空闲处，梅长苏落座，静静看着，眼神四周打量着，在一旁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苏先生。”吴大娘子见梅长苏落了座，也赶了过来。“难得见苏先生出门，今日来到我这儿马球赛上真是令我惊异。”

“哪里，我久病不愈，不喜欢出门而已。”

“我刚刚还在纳闷呢。这雪还没化完全怎么小公爷一直怂恿我来办一次马球会呢！现在想想，莫不是这一个冬天没活动，憋坏了。”

“嗯？怂恿吴大娘子办马球赛？”梅长苏愣了一下。

“哎呀，是啊。这小公爷那日在庙里碰见了我，问我近日要不要举办一次马球赛。我寻思着初春还没到，这个时候办有点不合适，就对小公爷说没这个打算。结果小公爷听完却说这个时候正合适，还跟我分析了起来。你说好不好笑？”吴大娘子笑了一下又说:“我当时被他的举动弄得都愣住了，连忙答应了小公爷。”

梅长苏听完，反应了一会之后，随即释然一笑。

“哎，也是好事。毕竟经历过那件事以后小公爷脸上一直没个笑容，现在看看这个模样，似乎比之前好了些。”

梅长苏的笑容一顿，眉头不经意皱了皱，他知道吴大娘子指的是那件事。

兵变，逼婚。

这是齐衡心中最不愿意被人触及到的秘而不宣的秘密，连梅长苏都不曾多问。他以为他的不问会让齐衡稍稍好过一点，安慰一些，可是刚刚吴大娘子的话，让他突然明白，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怎么也掩盖不了，伤疤依旧横亘在那里。旁人都看着瞧着笑着呢，不问不想，只是自欺欺人的欲盖弥彰罢了。

淮安眼疾手快，一个出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看！小公爷！”

梅长苏的视线随之转向马球场上。

齐衡一身银白色衣袍披身，两肩被红色的束带捆住，显得干练清爽。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直立，犹如青竹一般不屈挺韧，齐衡骑在马背之上，手握马杆，神采奕奕，英姿飒爽。

马杆在他的手中犹如刀剑到了将士的手中，流转挥舞，游刃有余，一种万钧之力压在他的手腕之上，而他手柄一转，微微侧过，挥出来时却是不费丝毫之力，一杆进球。

这一球打得实在漂亮，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喝起了彩。

梅长苏的嘴角也不禁轻轻上扬。

“这一球实在是精彩！”吴大娘子也跟着夸赞起来。“刚刚还小公爷无精打采，输了两个球呢。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起来。”

“小公爷本来就厉害啊！”淮安插嘴道。

“淮安，不许无礼。”梅长苏打断道:“我家小厮不懂事，说话太实诚，还请吴大娘子谅解。”

“……”

是她理解错了吗？她怎么觉得梅长苏就是在承认齐衡很厉害的意思呢？

“……没，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