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风云第二2

灵芸正想维护下自己作为来客的尊严，一颗药丸状物体随即黏上了舌根，滑溜溜地落入喉头。

竟然趁虚被人或是鬼下了毒，灵芸心惊，差点一掌拍去:“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老道长拍拍肩，瞧着眼前土色的脸，淡定道:“莫急莫急，这是颗我亲手所制的疏骨丸，全镇绝无仅有，价格低廉实惠，路过这家可没这店了。今个儿送颗给你，吃了好长点劲。”

听罢，灵芸不谢不骂，一顿一顿地点了点头，心里一阵叫嚣:管你什么神丹妙药，还打招牌。话说这味也实在太上等了吧，怕不是要毒死我！

还未砸吧透嘴里的味，老道长突然抓起旁边一个半绿半白的竹筒物体，似求签般上摇下晃，一声喝下——出！绿得发黑的光线便从中央如花蕊般绽开。见状，就要往灵芸眼睛那贴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灵芸可吓得不轻。不过转念想到自己眼疾多年，怕是早已无力回天，便像小猫般温顺地凑过去，看看这老道长竹筒里卖啥药。

“你这眼疾，啥时候落下的?”老道长的声音正色无比，语气不紧不慢。

灵芸道:“总角之年出了场变故，双眼莫名就瞎了。”

老道长:“可有伤到瞳仁?”

灵芸:“……没有。”

话毕，眼角的皮肉像被火烧般的辣，传来一阵被人轻微撕开皮肉的痛感。灵芸差点就要叫了起来:这老道长哪是在看眼睛，分明把它当玩物般细细研究。

见她心慌，老道长一把按住了头颅，动作不轻不重，减少因其颤动而成的调理不准。僵持了会儿，光线终于有了些变异，老眼里好像看到了什么神奇的东西，慢慢闪过几丝惊奇，还有莫名的兴奋。

他轻轻笑了声，了如指掌，一语道破梦中人般:“小姑娘，你的瞎瞳仁可有恐吓过人？”

“……什么意思?”

灵芸听后心里一阵悸动，有些诡异的毛糙感，忽地回想到昨晚扇了秦公子一掌时，那浪子惊了会，手颤颤巍巍，气息在鼻尖回荡了许久。莫不是?

“难不成，您的意思是我的眼睛还有神色……可是，我不是已经眼瞎……”

灵芸整个人都沉了下去，说不出一句话，屋里一片肃然无声。老道长在旁“哝”了声，道:“现在不就是了，你的眼里尽是掩饰不了的惊讶呀。”

她更是不解了:“但这也太荒谬绝伦了。倘若真是如此，为何多年来没被人察觉过?”

老道长早就猜到她会这么提，手边的动作从未停止，慢条斯理道:“你脑瓜这么聪明，怎么到这坎就浸水了。这有何难，还不是邪祟所为?”

邪祟?！我灵芸一不做鬼二不逗鬼，怎会招惹到这些东西?话说，还有甚么邪祟，竟可以在活人的眼里蹭地方住了这么多年?

老道长早已窥探得入戏入魔，两眼睁得恨不得献给灵芸来亲身经历番，替邪祟安好窝。他嘴角忽地诡异一笑，分析道:“这邪祟可不是什么不愿往生的怨灵，更似一种诅咒。而它恰恰只能在人肉的血气中才能存活。”

灵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啃血的寄生灵虫！

“它可以吸食你眼里的精气，形成特有的灵障，也就是你现在瞳仁里泛白的颜色。日积月累，轻者丢魂成疯，重者失血枯竭，而你如今只是落个眼疾，可见，”老道长皱了皱眉，“邪祟还未绝你的路，对你可算心软了啊。”

“……”

怎么如何听，老道长口里的邪祟好似一个有灵魂的活人站在那般，灵芸眉毛抽了两抽，心道:难不成我如今有骨有肉，要对这东西感激涕零?

“那我眼里还尚有的神色，是怎么回事?”

“这邪祟只是在你瞳仁外落脚，没渗入眼珠子里。若是真的窜了进去，你的眼睛可算是真瞎了……而按如今这么一辨，你是被灵障与黑气遮住了光，还未真盲，而旁人看起来是瞎子无疑。”

灵芸渐渐听出事态的严重，道:“如何能解?”

老道长不语，忽地撒开双手，左手两指从腰间夹出一张符纸，另一只手的食指往唇齿间轻轻一划，血液丝丝密密地沁出皮肉，往符纸一按，深红的血印烙在黄澄澄的透水纸间。

这个符纸，和平常修仙世家的道符很不相同，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质感不同，四边周围还连有艳红的丝线，灵气升腾，光彩夺目。

“以躯之血，引其混沌！”

念念有词后，再将这空中漂浮不定的符纸扯下按在竹筒上，这如花蕊般的光线好似被什么咬了般，绽放得更剧烈。又忽地猛然一缩，磨上磨下，咀嚼般吐出了血红光。

随着血红光照在瞳仁上，霎时间传来小鬼似哭似怒的凄叫，声响微弱得如耳语。定睛一看，不禁汗毛倒竖、毛骨悚然:几团如蠕虫般的黑气在灵障下叫嚣，游水般窜上窜下，各自撕扯相撞。青白的脸被红光映得诡异无比，说是怨灵也不为过。

略略地探讨番即可，老道长点到即止收了手，灰白的瞳仁霎时恢复了以往平静淡漠的神态。

灵芸不免感到有些不适，又听到了凄叫声，冷汗都冒了出来:“如何了?”

方才目睹一切的老道士心不慌手不颤，缓缓将法器放下，江湖漂泊半生，什么灵异可怖没瞧见过，这还算是一道开胃菜。不过，这次的确有所不同。

思索片刻，老道长道:“见血不出，应是他人诅咒所为。恨意满满，无药可解，却又不致命……”

真是神奇之事不怕多少，就怕虚渺。

他又拍了拍肩，叹道:“宿主所为，天命注定，好自为之吧。”

灵芸霎时一头黑线，简单点，就是无法挽回，今生今世都要养着这群小鬼过日子?

“不过，你姑且携着这随身熏香和小袋灵药上路。食用一颗灵药，用熏香熏眼两次，便可使内头的邪祟昏睡，取得暂时的光明。切记，一天不可食用过多，否则便会出血。若遭遇突发事件，致心智紊乱，便会提前结束。而用灵后的模样和以往相同。”

宛若被人当头一棒，灵芸惊奇无比，还有这等奇招?

颤颤接过后，刚想开袋一试，老道长连忙拦住:“慢！……屋内杂乱不堪，有些不该给你看的。待你出了门，再试也不迟。”

灵芸住了手，心领了老道长的意愿。其实方才内心早已悟了，这老道长的确是琉清山上的道士，但听闻手法招术更像其他门派，多半走了殊途，怕身份会有所揭穿才如此作为。

见状，老道长突然没了声，须臾，转而叹然道:“你莫不是灵家所剩的大小姐?”

“先生，您怎么……”突如其来，像被人提起了什么禁忌，灵芸面露惊讶，心脏微微一颤，被狠狠抓紧了，声音也小得如蚊。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问过她。

“呵，”老道长坐了下来，脸上一副参透的神色，“你可真像灵宗主啊。”

爹爹吗?一个剑眉星眸，月华风貌的男子身影浮现在脑里。灵芸晃了神，颤颤咬紧了唇，双眸立即黯然无色，深沉得如坠入谷底般的冰冷。

老道长道:“灵宗主是个心贯白日的道者！那些事情，他边都不会沾上。”

是爹爹的故人。

“你不会比你爹差的，不要为你的女儿身与眼疾自卑。”

此语如清风袭过耳旁，不容置喙，好似一个作数了的约定，深种在空白的心尖，烙得生疼生疼。

“先生……”

“你要回苑府对吧?带上这些符咒法器，我这老翁可不能随你去了。”

说着，将一小袋包着修道的法器递了过去。“还有菜包。”顺带着捎去了几个还有热气的包子。

“……先生，谢谢您，真的。”灵芸把喉头的酸水狠狠咽下，千言万语，到嘴边挤出了几个字。

这可能是灵芸受变故后说得最矫情的字眼了。老道长听罢，佯装鸡皮疙瘩抖了一地，将她边走边推出了门:“噫……记住我说过的话。还有，出去后一路直行，闻到臭味你就回到那条巷了。”

灵芸道:“先生先生，以后我们有机会见面吗?”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侧旁对空杯！”老道士摆了摆手，转身便走，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打了个哈欠，“啊～我要做我的事了。还有，”

“??”

脚步戛然而止，无比沉寂的语气像在屋内深处传来般。好似掩饰什么，又好似想表达什么:“不要叫我先生。我不是先生。”

只能在屋里吗?傀儡般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