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风云第二3

这老道长神神叨叨又自带腔调，灵芸一路无不纳闷爹爹何时和这样的神人有了往来，寒风却不留情面地凛冽刮来，惹得她在风中凌乱不堪。

怪了，怎么这路越走越窄，越走越冷?胸口的凉意上窜下跳，皮毛里尽是一股冷飕飕的颤栗，唬得她抱紧了胳膊。

这风，与其说是寒气逼人，不如说阴冷至极，好像从地底里吹来的。

不安了良久，灵芸掂了掂袋里的灵药，舌尖一苦，正想胆大地尝尝。脑里却电光火石般闪过许多妖魔鬼怪张牙舞爪的画面，举起的手又连忙放了下来。

额间霎时冒出一抹冷汗，硬是生生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在这种不明状况下吃不明所以的东西，怕是飞蛾扑火。不幸的可能会被毒死，更不幸的要被吓得魂归西。

最终都是妥妥的献身祭礼。

还在胡思乱想寒颤颤之际，一股熟悉的异味随风而来，灵芸高兴得将方才所想落得一干二净，步下生风。终于回到了刚才的地点。

有了些许安全感，于是乎，她一鼓作气将那灵药吞了下去，又按照意思将随身熏香在眼前晃了晃，靠着墙闭着眼静待结果。

待到不远处传来叫卖声，灵芸才缓缓将眼一睁，先是手，再到身，最后是脚，兴奋与惊喜顷刻提至喉头，电流般传遍全身:眼前竟真的一片亮亮堂堂，涅槃重生！

两手抚上，放开，抚上，放开，没在做梦。她不放过任何角落，瞧了又瞧，无论是粗身大物，还是芝麻细碎，都闪着精光焕然一新。心里的惊讶好比饿狼扑羊般只增不减。

更令她惊讶连连的是身处的这条小巷，泥雪混杂，阴气极重，大白天阴沉得连只猫都不愿经过。巷头一条线连到尾，中间唯有一个岔口，正是昨晚逃来的道。

瞧了瞧身上干硬的烂泥浑水，想到自己竟然在这摸爬滚打以雪为被，灵芸立马起了身鸡皮疙瘩，心有余悸。

“诶，王大娘你今儿怎么这么早过来光顾小店啊?”

不远处传来一家点心店小二的笑声，竖耳一听，这熟悉的嘴脸，熟悉的人。灵芸差不多能辨别这儿离苑府多远了。

等等，王大娘?

靠墙偷听的灵芸霎时不淡定了，背部甚至沁出了层薄汗。王大娘向来以善管鸡毛蒜皮的小事为名，多嘴多舌，且戏剧性强，波澜起伏，一只鸡被狗咬死了都能打上一只鸡被附魂飞上天摔死了的听点，惹得那群忠实听众喔喔称赞。

要是出去被她抓到什么把柄，大炒爆炒，可保不准会传出什么危言耸听的传闻。思前顾后，灵芸还是选择乖乖地在旁听戏。而且，那巷口可算是不引人注目的头等位置。

没想到，接下来听到的话，惊得她差点没站稳脚跟。

“唉，你可不知道啊，我一晚都没睡着，还不是我旁边的苑府……”王大娘开始挤眉弄眼了，低语道，“家仆说昨天半夜那人突然发了疯，丢东西，哭嚎得好狠喔。然后拿刀比划，生生将两个丫鬟的脸割得肉翻了起来，血肉模糊啊，那人好像……好像还死了呢。还有还有，今早秦萧宇好像去那讨什么说法来着……”

还未听完最后一句话，灵芸立马从她身后冲了出去，便赶着羊送狼口。那张本就冷漠到底的脸，更升起了几丝寒意与冷峻。不知是不是看错了，这样的脸，竟还带着湿润的泪。

身影匆匆擦身而过，比以往快得多。王大娘侧脸望了两次，才认得这身影是那苑府的养女，惊奇的诶了出声，指给店小二看:“那不是灵什么芸吗?眼睛瞎了还跑那么快，啧，不得了，”接着唾弃了声，恶狠狠地说，“不摔死你！”

那个人就是贾文拓。

贾叔叔疯病已经多年，最近已消停了许多，还喜笑，怎么自己只是离开苑府一晚上，就又哭喊动刀了呢？灵芸心里的坏念头一个比一个狠，不安与慌乱近乎抖了一地。

一路上跌跌撞撞，顾不得旁人指指点点的神态，径直赶到苑府附近。什么天塌了的大事，灵芸都能忍着不瞄一眼，还会轻笑一声，作贱谁呢？但唯独贾叔叔不能让她淡定。

苑府和往日大相径庭，家仆早已乱作一团，没了规矩，都神色紧绷的围着中间的甚么人在劝着什么，更有人直接哭倒在地，好个感人肺腑。而门口四周，来了秦萧宇等人，还有一个蓝袍白扇的生面人物。

在这嘈杂的声响中，灵芸隐隐听到一个真心无比的哭叫，撕心裂肺般的疼。听清后，她的心霎时随着这哭声沉到了地里，闷得近乎窒息。

是苑婀在哭。在这鱼龙混杂的状况下，全府中唯有苑家大小姐在真心哭，响在上空刺耳无比。

不，还有一个在墙外，无力地靠着墙慢慢往下滑去，衣服被割破了都没注意。灵芸已经失了神，眼里被针刺了般的辣痛，流不出一滴泪。

这可被秦萧宇手下的一个随从瞧了个正着，忙不迭地走上前去扯一只手的衣物，灵芸被这突如其来的力度差点弄摔在地上。

原本阴着把脸不耐烦看戏的秦萧宇，见主要人物献身了，兴致忽地上了来，将她拉到脚边握着脖作下跪姿态:“瞧瞧，都来瞧瞧，苑府当家的。您那不争气的养女，在外捅了娄子跑了不说，现在又回来看笑话……”

瞥见她毫不反抗，想着是被吓坏了，嘴角一副鄙夷之色，又道:“对于贾某人的事情我很是难过。不过，这世间又怎会有这么巧的事，还望明察啊！”

言毕，松手将她狠狠推了出去，虚软的姿态尚还保持半跪。

将先前宗主称为贾某人，是多大的不敬桀骜之语。不过，这些苑府的人早已见怪不怪，又有谁会在乎。相比下来，后面那句更加刺耳，直戳入一碰就碎的心尖。

本跪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的苑婀，见那晦气鬼竟然滚回来了。脸上瞬间收回了哭态，眼里升起腾腾的恨意，能撕碎了她的皮。

摇摇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啪！狠狠地一巴掌。这一掌，跟以往小孩闹着玩出出恶气不同，带着生生的厌恶和杀意，能将她拍到泥里。

灵芸被这巴掌扇得耳膜嗡嗡响，疼得要命，心里竟然还有些欣慰，这可是苑婀有史以来做得最像大人的事了。

苑婀可不会消停，她一手伸进眼前人的头发里，恨恨抓紧往上举，对着灵芸淡漠到底的眼睛骂道:“你这白眼狼，浪蹄子！一夜未归竟敢还回苑府！”

为何不回?我灵芸从来不是白眼狼。

“苑家到底招惹了你什么?！为何你要三番五次介入我们，还要拿我爹性命?！”

笑话，我灵芸到底招惹苑府什么了?

接着没了声，传来断续的抽泣，灵芸一惊，不被察觉地缓缓抬眼，心里暗暗被刺了下。眼前的苑婀出落得可真好看，大家小姐的姿态，只不过，眼角的深红真真刺眼。

“只不过是梅花糕而已，”苑婀无力地松了手，把头埋到胸前，声音像被撕裂了，“你不愿买，就别买！为何要这样报复我！?”

最后一句近乎是吼了出来。苑家大小姐竟然精神崩溃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着两人指指点点。全府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苑婀和灵芸身上，哪还管甚么家丑不可外扬的戒律，连秩序都没人出来维持下。

灵芸本就没有完全失神，听后平静如水的神情一霎颤了，些许扭曲不堪起来。如果可以，她多想去买梅花糕。

短暂的脆弱后，苑婀起了身，又想愤恨的一巴掌。灵芸定定地看着她，像附魂般丝毫没想闪躲。还没到肉，苑婀的手腕就被人扯到空中。

“够了，苑婀！”平静的责备是苑夫人，她不容分说地将手按了回去。

“娘！”苑婀怒色正想向金绾嫣出气，突然颤了颤下巴，一句都说不出口，只把眼前的人抱紧了。那是她亲娘，还活得好好的。

逃过一劫的灵芸只觉得从头到尾的恶心。这女人，在这种时候，还在自己的亲女儿面前做戏。

骂吧，狠狠地骂吧，苑府就是个戏场，都是居心险恶的戏子！委屈吗?心痛吗?那就狠狠地说回去，凭着这跪在地上的灵家大小姐的身份。

灵芸心里可谓是悲愤填膺，埋在发下的脸瞋目咬牙。可是，她闭紧了嘴，一个字都没反驳，心里不忍的痛。

让她怎么回嘴?那是贾叔叔的亲女儿！没人疼他，就她还护着。无论什么天大的委屈，还是将她剥了皮，她一个字都不会回了。

周围的人的讨论声更加高昂了，窃窃私语得好生厌烦。目睹方才一切的蓝袍白扇云清玄在旁干咳了几声，不容置喙道:“都够了，安静下来！”

四方的人见说话的来头看似不小，都悉悉索索地没了声。见状，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瞥了瞥地上如死尸般的女子，暗暗惊异得似乎涌进了什么东西。

这女子，可真是没有丝毫求生欲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