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

一目连在神龛苏醒的时候，有些不可思议。他感觉身体轻盈，双目明澈，久违的感觉散布全身。

看得见，全都看得见。这感觉，就像刚刚在树下成形一般，我这是回到了过去？还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有些好奇地重新看向四周，随即，他就看到一只黑黄毛色的鸭子站在旁边望着他，微弱的妖力若有若无，只有两点黑黑的眼睛亮闪闪的发着光。

小妖怪？这是鸭子吧？不对，这个气息，苍？

那只鸭子般的生物歪过头，安静地看着他。这是一只幼年的野鹤，尽管诧异，他还是连忙爱怜地伸手摸了摸这个小家伙，小家伙温驯地靠过来，一目连小心翼翼地把她托在手上。

一目连“苍，都发生了什么？是你又救了我吗？又受了很多苦吧。”

他有些心疼地轻轻叹息，但是小野鹤说不了话，只是低头摩挲着他的手腕。

去冥界祭命的确是个非常冒险的决定，尽管苍从百目鬼提到可以赎回祭天之物的时候她心里就非常在意。但当她提出这个想法时几乎身边所有的人和妖怪都在反对，甚至她自己也很纠结。

鬼使白“虽然明白你想救一目连的心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即使付出了代价，成功与否也完全未知。”

鬼使白非常严肃地告诉她。

神乐“这样不要紧吗？之前荒大人还…………”

神乐也担心地望着她，她是见到苍被荒质问的，那位大人非常严厉，但是苍没有退缩。最后，神明忽然像发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后才放过了她。

苍摇摇头，危险和问责从来不足以让她犹豫，唯一让她介意的，是一目连的命令。自从酿成大祸以来，她对自己的选择也有些迟疑。

一目连大人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的吧。

违背大人的意愿真的好吗？

当周围的朋友这么劝她时，她也倍感无力。她清楚一目连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是她不甘心这样束手无策地回去见他，真是可恶，这样束手束脚可不是野鹤的作风，但她偏偏犹豫了。

晴明“你真的想好了这样做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最终晴明不顾众人的反对，告知了她可行做法。这位阴阳师在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说时沉默了良久，最后认真看着她道：

晴明“说来，一目连确实拜托过我，在必要的时候收留你。”

晴明笑笑，意料中地看到了苍紧紧皱起的眉头。

晴明“她未必乐意如此，但是所谓自由，就是能有选择的余地吧。他当时是这么说的。我想他只是希望你在遇到身不由己的制裁时，有一条可以避难的退路而已。他始终希望你能真正自由地作出选择。决定了，就去救他吧，我想他也值得你那么做。”

苍永远也无法忘却这番话。一目连从来没有想过要约束她往他觉得正确的路上走，只是怕她受苦，为她指一条坦途。

这种信任和关照，真是，太温柔了。

后来她从容地应对了冥界的质问，玉藻前也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玉藻前“我记得还欠你一个人情，小丫头。这次我的妖力借你一用吧。有其他代价也没关系，我知道失去重要的人是什么滋味。”

他说罢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这家伙就开始理所当然地使唤起冥界的人了，阎魔和判官都没理他但也不组织，两个鬼使倒是非常配合。

一目连走下神龛时，玉藻前已经早早离开了，他对神明没一点好感。鬼使对大家简单讲述了大概的经过。看到又成了神明的一目连，古笼火非常开心，不禁凑过来摸了摸苍毛茸茸的脑袋：

古笼火“苍果然还是小的时候可爱啊，长大了就让人头疼了，啊！”

不出意料地被狠狠啄了一口，生疼生疼的。

古笼火“你这家伙。”

小鹤仔不屑地回过头，跑回一目连身边，一目连将她托在掌心。小家伙昂起头，得意洋洋望着古笼火。

古笼火“还是那么难缠。”

古笼火小声嘟囔。一目连习以为常地笑笑，什么也没说。

荒看了一眼妖力微弱的苍，对一目连道：

荒“缔结契约以后，她就能借着你的力量复原了。”

#一目连“嗯，还是把选择交给她自己吧。”

荒“你这…………”

#一目连“这是她的自由。”

一目连皱眉答话，经历了这一切，再回想荒说的预言，他有些感慨和担心。做效忠于神明的妖怪吗？神明的式神，分享着神明的力量，荣誉和威仪，还能得到凡人崇敬，信徒的叩拜。但是也意味着被神明的法则终身束缚。这，真的适合她吗？但是如果不为神明所用，神明也会视她为威胁吧，也只能如此了。

一目连不禁心疼地抚摸着手心里的小家伙，苍还无法言语，只是轻轻歪过头朝一目连手里靠了靠。

古笼火“其实我觉得她保持这个样子也挺好的。”

古笼火看着苍腹诽。

荒“你也一样，要和风神缔结契约吗？”

荒看向古笼火。

古笼火“真的吗，我也可以？”

古笼火虽然一直自愿做着一目连的式神，但并没有正式有过契约。他清楚这不是随随便便的事，神明的式神有更高的身份，也意味着终身的束缚。

荒“只要一目连同意。”

古笼火抬起头，看到大人冲他微笑颔首。

山兔“我也要，我也要。”

山兔连忙也蹦跶到一目连面前。荒皱了皱眉头，不满地看了看一目连，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好吗，但眼前的小妖怪就像找一目连要糖吃一样的积极随意。

山兔“我也要和苍一起侍奉一目连大人。”

山兔闹腾着道。

一目连“那就看在苍的份上，你也留下吧。”

一目连忍俊不禁，都是一同患难过来，他自然敢信任。

一切平定后，由于这个偏僻的小村庄在一目连的保护下平安无事，有许多京都及周边逃难到此的人打算在这个偏僻但平和的小村里定居。

风神的名讳又被人们津津乐道起来，简陋的神社开始被重新修葺。

荒唤来御馔津给这片土地祈福，祈愿的力量日益充盈。

苍也渐渐恢复了一点言语能力，她的鸣叫神明已经可以解读。

这日，在山之巅，崭新的神社里。

凡人目力不可及之处，神明的契约阵法亮起。

荒严厉地走上前：

荒“和神明缔结契约以后，终身都要被法则约束，再不能任性妄为。苍，我以高天原使者之名向你质问，是否有此觉悟？”

苍有些不屑地对他叫了数声，毫不迟疑，大摇大摆地跑进契约阵里去按了爪印。荒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而沉默的一目连却是忍不住轻笑起来。

她的话，解读出来就是：当然，大人才不会像你那么专横。

爪印泛着契约的光芒缠绕在她身上，一只体型优美的野鹤出现在大家面前，她继而化形成一个少女，向一目连下跪，叩首臣服。

苍“野鹤的确一生都信奉自由，但所谓自由也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

苍起身后对荒认真道：

苍“追随一目连大人即是我如今的意愿，我会遵守他的旨意，即使违背我自己的意愿，我也乐意承担。”

说罢，转身振翅而起，盘旋排云而上。那天，晴朗的长空传来一声鹤的清啸。

千百年来，自由的野鹤一族从来从不曾自愿效忠于任何势力，无论是强大的阴阳师，大妖怪乃至神明都不曾拥有她们的忠心。闲云野鹤，一直和人们在束缚和逃离束缚间角逐挣扎。

但后来，世道变了，传说山上有一个温柔的神明，他麾下有一个式神，那就是一只野鹤，她甘心留在山上守护他。

听说这个式神，十分任性狡猾，尤其喜欢捉弄不敬风神的人们。风神的神社香火旺盛，结伴上山参拜的村民们时常都会互相开玩笑说，要是不够虔诚的话，小心被野鹤捉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