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如二人所说，今日当真不是个好天气。
春语笑是云梦人，茶楼自然也在云梦。而云梦这个地方的雨，讲真，其实是没什么特色的，它一无北方的豪爽，二无南方的连绵，只是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势不大，声音也不讨厌，若是只下那么一会儿，和着这青砖黛瓦，或许真有几分诗情画意，但要是下个没完，就不免烦人了。
春语笑从厨房走出来，边走边算着帐，带算完了这个月的开销，正巧也走到了窗边，仅管相较晴日，天空晦暗了些，也比屋内亮堂。
她站在窗边，雨水斜进来，落在脸上凉凉的。
“今天十五号。”她微微眯眼，笑道，“茶楼里的鱼干没啦。”
缩在厨房墙角呼呼大睡的橘子耳朵耸了耸。
雨还在下，茶楼静静站在小巷深处。忽然，一袭白衣缓缓步出清漆木门，打着一把黄色的油纸伞，踏下门前几层石阶，走进水墨画似的雨巷中。
……
“卖鱼嘞一一新鲜的草鱼嘞一一”
“老板，这小的怎么卖？”
“不贵不贵，来，姑娘接好！包好吃，咱从不砸自己招牌！”
雨下得越发大了，不是急，而是密。像是一滩水帘，把市场的人声都盖下去了，摆摊的都急急收拾东西，躲到了屋檐下。
春语笑随着人流挤到了街边一座医馆里，人太多了，她费力弯腰扶着门框，才堪堪稳住身形，不料手中收起的油纸伞却被挤掉在了地上，不见了踪影。
她心中一急，忙按住右臂款着的篮子，正欲低头去寻，却不想有人先一步递了过来。
“笑姑娘？”
来人正是蓝曦臣。他的声音入耳，温和依旧暖人心扉。那笑容里，和煦无改，虽是映入了三分疲惫，却丝毫不影响“君子如皎”的气质，而衣角的点点水渍，则恰到好处平添了一分烟火气息，使其平易近人了许多。
其实，蓝曦臣又何时高傲过。
这般想着，她收回伞，淡笑道：“泽芜君，又是出来散心的么？”
蓝曦臣点点头，看着她，又像在看另一个人：“近来可好？”
“泽芜君说笑了。”春语笑不由打了个寒战，不知是因为天凉还是因为他的目光，“茶楼这两天生意不错，劳烦泽芜君挂记了。”
说着，她撑开伞：“雨下小了。我去看看卖鱼的出来没。泽芜君，有缘再……哎！”
她刚走下台阶，手中却一空，发现竟是蓝曦臣夺过了伞。
“我既闲来无事，不如就跟你逛逛。”他颔首笑着，只是微微一笑，就足以让一旁的少女们面红心动。
春语笑则是不悦道：“一宗之主，竟这么闲么？”
说着，率先步入雨中。
落后的蓝曦臣无奈笑笑，快步跟了上去。
雨的确下小了，这时的雨滴已经可以数得清了。那水滴一滴一滴在屋檐上，又顺着瓦片一滴一滴落下来，落在地上的小坑里，滴水穿石，亘古不变。而不久后，它就会溢出，将位置让给新来的水，自己则顺着渠道，流入江河，混入湖泊，至于它最终会不会进入大海，我们无从知晓，但我们知道，它终究会追溯本源，带着故事回到天空，化为云，俯瞰天地众生，看着世间演绎一次又一次悲欢离合。
或许在众人眼里，二人是一对神仙眷侣，却不知油纸伞下，两袭白衣蹁跹，又是怎样一番杂绪。
蓝曦臣问：“最近茶楼很忙吗？”
春语笑道：“嗯，晚上客人比较多。”
“我说晚上怎么老找不到路呢，原来有人先到了。”他笑着，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么，还劳烦今晚给我留个门。”
春语笑下意识身子一缩，随即道：“茶楼非我一人做主。”
蓝曦臣笑而不语，提起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笑姑娘不是要买鱼吗？这好像不是去市场的路。”
春语笑：“……”
这绝对是她找的最失败的理由没有之一！
所幸此刻天色渐亮，雨势也小了许多，她便从他手中接过伞，快走几步，方才转身道：“到茶楼了。”
她身后，是一个小巷，巷口转角种着一株桂花，金黄的花被雨打落了不少，却香气犹存。
蓝曦臣没有再前进，亦没有退。只是淡淡勾起嘴角，任雨敲打在身上，看着她转身：“阿瑶。”
她一怔，站定在桂花树下，身上落了几片桂花。
“谢谢。”
桂花的香气，弥漫了整条小巷。
……
橘子趴在二楼窗边，看着那一袭白衣缓缓步入茶楼，而桌上一直没动的金星雪浪终于光芒一动，枝叶晃了晃，可灵光闪过后，却再没了一丝动静。
不久，春语笑上楼上来了。
橘子耸耸鼻子，待捕捉到一缕鱼腥味，才满意的又低头睡了起来。
春语笑一上楼，就舒服的伸了个懒腰道：“泽芜君果真好眼力。”
她自认这世上，没人的灵感力和幻术能比过她，可终还是被蓝曦臣认出来了。那句谢谢，估计也是对她说的。
可是，他要谢她什么呢？谢她愿意让金光瑶附在她身上？还是谢她这些日子对金光瑶的照顾？
春语笑和橘子一起打了个哈欠。
一人一猫达成共识：真是浪费脑细胞。
她习惯性看向窗外，雨还在下，天空似乎比先前昏暗了。
为了防雨淋，那盆金星雪浪被特地搬到了桌上。春语笑逆着光，只能看到它的 残影一一混乱，又茫然。
“阿瑶，这些事先放放吧。”她道，“今晚有稀客。”
窗外炸起一个响雷，趴在窗口的橘子背着光，猛然睁开眼睛，像是两点绿油油的鬼火。
“轰一一”
此刻，才是真正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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