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邪第三

李唐时晋商还远未成规模，也并未有商帮之说。宣灵曾祖父单凭一人之力白手起家，到了宣文都这一代终于大成，宣家虽然不能富可敌国，确是富贾一方。本来单单如此，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坏就坏在宣文都不仅不向李唐和晋王赋税，还以晋地第一富商之名，募集一笔巨资，全数交纳给梁王。

宣家灭门，也曾震惊四方。

大梁派人对着族谱寻过宣家后人，甚至许诺，但凡是宣家直系后人，皆为忠臣良将，男子许诺高官厚禄，女儿许诺一世安宁。只不过，或先或后，或烧或砍，别说是活人，便是宣家的看门狗也没留下命来。

两年过去，杳无音信，渐渐也就没人再去寻找宣家人了。当年的那些承诺早就不知道还做不做数——一个王朝的许诺，大多带着某种目的性，或是为了显示仁厚，或是为了其他，这与江湖侠客的诺言完全不同。

常进曾经也很卖力的寻找过宣家后人，却不是为了大梁的那些承诺，只是因为常宣两家私交甚厚。

常夫人与宣母自少女时代便是如亲姐妹的密友，后各自结亲，意外发现常进与宣文都脾性也还算相投，依靠各自身份，常宣两家也常常互相关照。

常进二十又四时，常夫人终于有了身孕——便是以后的常兰。当时两家俱是开怀，指腹为婚，只是没想到，宣夫人连续两胎都是男儿，到了宣灵，与常兰整整差了十二岁。宣灵只在周岁时见过这个兰儿大哥哥，随后常进和常兰都是常年征战沙场，举家搬迁，两家人自此甚少谋面。

宣灵年幼时也没少听父亲说起过这位常大将军，不过当年常进还只是个骑兵校尉而已，不是大将军，也不是潞州主帅。宣灵年幼，也不知常进的名字，只知道父亲与一位常伯伯交好，知道自己有一个很英俊很厉害的兰儿大哥哥，其他的，几乎是一概不知。

现在，宣灵确是恍然大悟，难不成，这两年的偶尔放肆的猜想竟然是真的！长久流离逢故人，宣灵一时红了眼眶，似是某些遥远的希望重燃，哽咽道：“大将军难不成是兰儿大哥哥的父亲，是家父挚友，当年的常校尉吗——”

“宣灵——是，是常伯伯啊！”常进原先只顾着小昊和自家兰儿长得相似，全然没在意过宣灵的存在，现在确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撇下面前的小昊，几乎是冲到了宣灵的塌前，把宣灵毛茸茸的脑袋按在自己怀中，喉头酸涩，“宣灵啊，伯伯来晚了——伯伯应该早点找到宣灵的，不该让宣灵受这样的苦——”

若是常进没有和宣家断了联系，没有因为战事繁忙放弃寻找，没有轻信宣家再无后人的坊间传闻——宣灵再怎么也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啊！然而宣灵却不再多说，两行清泪悄然滑下。宣灵半坐起身子，将自己哭花的脸埋在常进怀里，双手环住常进，闷声闷气的叫了一声：“常伯伯！”

“真好——我该为宣灵开心的。”小昊默默对自己说，他背对着宣灵和常进站立，并未看着他们，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拳头又一次攥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