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诡异长沙，苡悠心魔

二月红忽然便有了动作，在几乎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转身离去，沐苡悠离他最近，条件反射的便要拦住他，可手伸到一半又直直顿住，唇边的苦笑一闪而逝。

二月红刚踏上铁链便停下了，忽的返回，一手揽过沐苡悠的腰，带着她飞身而去，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对岸。

到了对岸后，二月红看了一眼沐苡悠，执起她的手，给了她五颗铁弹子，又回头瞧了瞧正在铁链上小心行走的张启山等人，转身向出口跑去。

二月红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出的墓，怎么回的城，殷红的云遮住了皎月，撒下一点惨淡的红，与黑夜交相辉映。长沙城仿佛睡着了，街道上流淌着它吞吐的气息，卷起布幔，更添一点静谧。

可这微风似乎并不能将城中的迷雾吹散，亦或许，这些雾是吹不散的。

二月红径直回了红府。昔日被陈皮强占了的府邸如今忽然换回了红府的匾额，他看着那匾额微微驻足，终是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他的心跳的厉害，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这里如地府一般的环境让他心惊，只是因为，他怕，怕这里没有丫头。

后院中红色的床幔微扬，飘动间仿佛露出一个人影，他认得，却又小心翼翼的唤道：“丫头。”

不知何处一阵微风刮过，帐幔后的倩影更添几分朦胧，二月红轻轻的走近，连轻功也用上了，生怕惊扰了她。最后一层帐幔被微风卷起，果真是丫头。

二月红在她身前一臂处站定，心中忽然涌现出悲凉，连带着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他仿佛如一只在雨中归巢的燕，无论风雨再大，只要回了家，哪怕只有草庐破瓦，只要有她，他便有一个家。

“丫头，我好想，吃一碗，你做的面。”

沐苡悠没有任何动作，只痴痴的看着二月红离开的方向。手里紧握铁弹子，铁弹子上的花纹陷入肉中，压着经脉，生疼。可她似乎没有感觉到，依旧用着力。或许，这还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以为你已经要放下的时候，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实情。既然你没有放下，又为什么要在离开之际顾念我怕高，又为什么要给我铁弹子。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你对我的心不掺杂任何杂质，可我的心却……二月红啊二月红，你要我如何自处。

“苡悠小姐，你，你怎么不拦着？”齐铁嘴喘着粗气问道。

沐苡悠终于将目光从出口处移开，他们这才看到她眼中的哀伤，仿佛夜空下一处幽微的汪洋，点点波光，透露出无尽的孤寂与落寞。

“我，凭什么拦着？”

是啊，她凭什么拦着。他是去找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她凭什么拦着。她以什么身份拦着？她有什么资格拦着。

她缓缓的转过身，走出洞口，身后之人只觉莫名的悲凉。那个胸襟气魄不输男儿的女子，如今只剩下了无助。

但才走了几步路，她又昂首挺胸的快步向前走去。

他们知道，这是她在维护她的骄傲。

出墓的路异常顺利，甚至，沐苡悠根本没用到二月红给的铁弹子，他们便这么莫名其妙的出来了。将铁弹子收进口袋，沐苡悠率先进入长沙城。

城中压抑的氛围让沐苡悠很不舒服，她停下身，与张启山几人交换一个眼神，分头行动。齐铁嘴与沐苡悠顺路，结伴而行。

“……苡悠小姐，若是夫人真的回来了，你当如何？”齐铁嘴斟酌再三，终是问了出来。

“……我该当如何？”她在沐府门前站定，“自然，是只能祝福他们了。”顺便，嘲笑一下自己：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齐铁嘴看着沐苡悠的背影愣神，复而匆匆回自己的盘口。

沐府看上去与之前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后院多了一处用木头搭的高台。其实用“多”字并不准确，因为在沐苡悠幼时，这座高台便在了，不过后来被烧毁了。

沐苡悠深深的看了一眼高台，走进主屋。甫一进门，她便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她熟悉的人。

“你回来了。”坐于主位上的中年男子声音十分低沉，历经沧桑，端着一杯茶却并不饮用。他身后站着一位中年妇人，风韵犹存。

“孩子，回来了就好，你哥哥呢？”妇人走到她面前，眼中是满满的关怀。

不知为何，沐苡悠忽然手足无措起来，仿佛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一股脑全钻了出来。“哥哥，哥哥不是在家吗？”

“胡说！跪下！”男子愤怒的将茶盏摔在桌子上，滚烫的茶汤溅开，洒到她的衣服上，正好落于木兰花蕊处。她条件反射似的跪下，心中隐隐的委屈。

原本在一旁的妇人忽然没了踪影，中年男子的脸上多了些沧桑。

“我来问你，你今日可曾练功。”不是疑问，男子眼中满是审视。

“不，不曾。”

男子拍案而起，一把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向高台拉去。沐苡悠好像回到了五岁那年，懵懵懂懂的被父亲仍在高台上。

“什么时候你敢从这儿跳下去，你就能下来了。”

她仿佛看见高台上那个孤单瑟缩的身影。无依无靠，孤独无援。高台下没有了原本该一直陪伴的身影，那个原本该在高台下给她鼓励，在她跳下来之际护她周全的人，那个所谓的沐家家主、她的父亲匆匆离开了。整个沐府都因为一句“大少爷发烧了！”而乱了套，无人记起这个在高台上的只有五岁的孩子。

春雨绵绵，润湿了她的衣衫，春风微拂，扬起了她的长发。她跳了下来，可一个五岁的孩子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又岂会无恙？她崴了脚，撞了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几乎数不清。

独自躺在地上昏了又醒，醒了又昏，她还在不停地期盼。父亲，我已经跳下来了，你看，我，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你怎么不来看看我呢？你果真不会来看我。

才五岁的女孩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自嘲的笑，原本如星光般璀璨的双眸变得黯淡无光，仿佛有浓浓的乌云覆于其上。

只是，偌大的沐府，无人发现人群中少了一个爱笑的女孩，一个原本该被小心呵护的女孩。

若不是沐苡惑醒后不见妹妹，焦急的询问，只怕，沐苡悠身上的伤就没有好的可能了。至于心上的伤……

从那天起，许多人都发现，以前爱笑的小小姐不在爱笑，那双以前永远如弯月一般的眼睛如今变成了圆月，虽光彩依旧，却带着清冷疏离。

可沐澄宋对此却如若不闻，甚至对沐苡悠的变化有些高兴，认为她终于有了个当家人继承人该有的样子，不至于让当家人之位落入旁系手中。

沐家当家人的温情只能埋在心里，可既然你已经拿出你的温情去呵护你多病的儿子，为何不能再多拿出一点，哪怕只有一毫、一厘，去安慰安慰你那才受了伤的女儿。谁和你不是骨肉至亲，何必如此厚此薄彼。

沐苡悠用力甩开男子，冷

沐澄宋一愣，随即冰冷道：“长本事了？如今竟连我的话也敢违背了。”

沐苡悠忽然就有了泪，强忍着哽咽道：“听您的话，得到的只不过是一句不痛不痒的‘明日继续’，不听您的话，左不过是一顿家法罢了，我这些年受的伤还少吗？”

沐澄宋愣住了，看着她，眼中晦涩不明。

“我一直想问一句，是不是因为母亲为了生下我，落得个气血两虚的病根，在我三岁时便离开，所以你才不喜欢我？”一滴热泪从眼角滑落，“一定是的，你怪我害****，所以你才从来不会像对哥哥那样对我，所以你才从不对我笑。”

“其实如果哥哥身体无恙，根本就不会有我，对吗？所以你们便替我做了这个决定，完全不管我是否愿意做这个家主？这便是我所谓的宿命？”沐苡悠忽然笑了，笑的撕心裂肺，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所以，我的存在原本是为了替你的儿子做一些不堪的、难以承受的事，却不想阴差阳错的害死了你的妻子。哈哈哈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沐苡悠将身体蜷着，蹲在地上呜咽，身前却没了动静。

抬眼望去，却见沐澄宋忽然不动了，慢慢化作齑粉，随风逝去。沐苡悠愣愣的伸出手，妄图拦下一些粉末，可双手所及之处，一片虚无。

沐苡悠这才醒悟，此处，只怕是幻境。擦干眼泪，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她缓缓走出沐府。站在沐府门前，回身望去，她竟不知，此处留着的，是她的苦还是她的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