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夜府重现，拾客幸之

她转身离开，哀伤与恐惧又被小心掩藏于心底。才走过一条街，她却再也走不动了。眼前的景象足以令人感到震撼。

原本荒凉破败的夜府，正以一种可见的速度恢复它往日的生机。

沐苡悠躲在一旁，不一会儿便看见那个被唤作拾客的男子走近，来到夜府门前，抬头看着夜府的烫金匾额，眼中是浓浓的震惊和激动。

他缓缓走进夜府，沐苡悠放轻脚步尾随而至，只见他跪在一位妇人面前，热泪盈眶。

“义母，对不起。”

沐苡悠眯了眯眼，瞧着他的背影。原来，你果然叫夜拾客。

夜拾客在二月红等人进入幻境没多久就来到了放有陨铜的墓室。袖中的黑蛇仍躁动不已，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夜拾客，沐苡悠他们，一定来过此处。

可他诸番探查，终不得要领。在靠近陨铜的时候，黑蛇忽然急躁起来，不是嗅到气味的激动，而是对危险事物的恐惧。

蛇有阴阳眼，识得阴阳路。

这句话不一定对所有蛇都行得通，但对这种通灵蛇一定是能应验的。

夜拾客知晓这种蛇的习性，将它放到一旁，自己独自查看。裤脚有一股力轻轻的扯着他，他回身望去，正好撞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好孩子，我一定要去看看。”

黑蛇松开它主人的裤脚，吐着猩红的信子围着他转了一圈，复又躲到一旁看着他。

夜拾客忽然笑了，中年男子应有的些许浅淡的皱纹仿佛一下舒展开来。果然是条通灵的好蛇。

夜拾客自然也发现了陨铜的异样，也来到了幻境，也看到了那一行小字，最终也来到了长沙城，寻找他的执念。

看着夜家辉煌依旧的匾额，他心中忽然有些悲痛。义母，溪昀，我回来了。

他果然在这里找到了他的义母，跪下后的低语，包涵了多少心酸与无奈。

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竟连你们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曾经暗自许诺要照顾您和溪昀一辈子，却未曾想，待我回来，你们只剩下了一座坟茔。夜家众人之墓。原来，你们竟只能草草的被埋在夜家祖坟中，与那些做尽坏事之人埋在一起。

一个约摸与沐苡悠差不多大的女孩跑了出来，她很美，明艳不可方物，甚至连素有美名的霍锦惜都难及一二。她跑到夜拾客身边，甜甜的撒着娇。

“拾客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夜拾客忽然就落了泪。“溪昀……”

想来，她就是昔日有长沙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夜溪昀了。

夜拾客抬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可手伸了一半却又顿住。你还如往昔一般美，可我却老了。快三十年了吧？我竟独自于这世间苟活了三十年。

“溪昀，我好想你。”

“拾客哥哥你看。”夜溪昀笑着，拿出一块锦帕递给夜拾客：“我说过的，等你回来了，要给你绣一块手帕的，好看吗？”

夜拾客接过手帕，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是朝阳，一旁还有两个字：幸之。

“……好看。”

一中年男子从堂内走出，眼中尽是阴翳，上下打量着夜拾客，不屑道：“回来做什么，学成了？”

夜拾客看着他，收敛了眼中的狠厉，柔声对夜溪昀和夜夫人说：“义母，溪昀，你们先进去休息一下吧，我有些话想和夜老爷单独说。”

二人皆是忧心忡忡的看着夜拾客，慢慢走回房内。

待二人走后，夜家老爷夜珣冷冷开口：“有话快说，我可没时间。”

“夜老爷当然没时间了，您不是去策划杀人吗。若不是你野心勃勃，夜家又怎会沦落至此。”夜拾客全然没了之前的柔情。若是说在夜溪昀和夜夫人面前的他是温润的水，那么此刻他便是凌厉的冰。

“放肆！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这么说话！”

“对啊，我一个野.种，有什么资格这么对堂堂夜家老爷这么说话。可如今，你又算什么夜家老爷！若不是你，夜家虽不能成为长沙之首，可也不至于无人生还！夜珣，你死有余辜！”

夜拾客用尽全力冲夜珣打去，虽然他从未习过武，但这包涵了他近三十年的怒火与怨恨的拳头，又岂会轻？只可惜，他并没能打到他。

夜珣当着他的面，化作一堆沙，又渐渐化为乌有。

夜拾客呆呆的站在那里，仍保持着方才打夜珣的姿势，良久，终于回过神，发了疯的向堂中奔去。

“义母！溪昀！”

可惜，无人回应。

夜拾客倚在墙上呜咽，原本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他仿佛一下便苍老了很多。

义母，溪昀，整个夜府，我只想带你们走，此番，我也只想为你们报仇，可为什么，你们还是离我而去了呢。

四十年前，一场大火烧尽了一户农家，全家上下六人，只有幼子因淘气出门而得以幸免。孩子年幼，家中的农田很快便被村中一户恶霸夺取，孩子便只能靠着邻里的接济堪堪保住性命。

良田皆被恶霸占尽，邻里的收成愈发不好，孩子无奈之下只得独自来到城里讨生活。只是，哪有这么容易。不到半年，孩子便沦落为乞丐。若不是在那年的雪夜遇到那位心善的妇人，只怕，他早就冻死街头了。

那年雪夜，天气阴冷的吓人。长沙城竟也纷纷扬扬的落下了一场大雪，似是故意在为难这个孩子。旁人身上早已裹上了厚厚的棉衫，有钱人家更是穿上了裘衣，可这个孩子，仍是一件单衣。今天，很少有人愿意出门，于是他没能讨到任何东西。

寒风呼啸，夹杂着雪花冰片，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一个六岁的孩子，终是支撑不住，昏在一户大户人家的门前。昏倒前，他仍在担忧。挡了人家的路，只怕，自己要么是被毒发一顿，要么是丧生于马蹄之下了。

他是被一双温暖的手唤醒的，睁开眼，一个丫鬟模样的姐姐正拿着热帕子替他擦拭脸上的污垢，一旁坐着一位年轻的妇人，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半岁大的孩子，圆圆的眼睛，盯着他笑。

“小客人，你醒了啊，来，喝碗热茶暖暖身子吧。”妇人笑的慈爱，丫鬟立刻递上一碗浓浓的姜茶。孩子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被人呵护的感觉了，呆呆的喝下姜茶，热泪忽然涌了出来。

妇人怀中的婴儿见他落了泪也跟着不开心起来，哇哇的哭着，挥着小拳头抗议。

妇人仍是笑着，柔声哄着怀中的宝贝，那笑容竟比一旁的炉火更加温暖：“你当时就倒在我家门口，瘦瘦小小的，几乎融进雪里，若不是车夫及时发觉，只怕就要酿成大祸。小客人，你是家中出什么变故了么？”

他忽然就哭出了声，抽抽噎噎的告诉妇人家中遇到的事。妇人眼中难掩心疼。“孩子，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正好我家小昀儿喜欢你。你可以当我的义子，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男孩没想到自己还能拥有这样一个家，呆呆的看着，忘记的哭泣。“我，我可以吗？”

小昀儿又咿咿呀呀起来，似是在催促男孩快些做决定。

“当然了，不过你可得想清楚，毕竟，这儿是夜家，长沙城人人敬而远之的夜家。”

男孩听说过夜家，他在茶棚做活时曾听人谈起过夜家，一会儿说今儿夜家杀了几人，一会儿又说谁因为得罪了夜家落得个死无全尸的结局。想着想着，不由得害怕起来。

一个孩子并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表情，恐惧就这么摆在脸上。妇人见此，眼中难掩失落。孩子偷偷瞥向她，见她如此表情，心中突然就不好受了。

“我，我愿意的，义，义母……”孩子小心翼翼的轻唤出声，仿佛这两字是他最贵重的东西。义母这两字，代表颠沛流离这么久的他终于有一个家了。

他们描述的夜家，是十八层地狱，夜家里的人，是地狱中的恶鬼，食人肉喝人血，杀人如麻无恶不作。可那又如何？也只有这些世人不齿的地狱罗刹，只有他们，愿意收留他，只有他们，肯给他一份温情。纵使将来被卷入这风云不歇的行当，他也甘愿为了他的义母、他的小昀儿粉身碎骨。

妇人很高兴，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孩子，我重新给你起一个名字好不好？”见男孩点头，妇人想了想：“那便叫夜拾客，字……幸之，拾客拾客，我在夜府门前拾到的小客人，幸之，拾到你是我的幸运。”

义母，溪昀，能遇到你们，何尝不是我的幸运。你们如此善良，凭什么要落得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