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天清晨,当地最著名的京剧戏班的老板,主动找来了梨园。
“撒班主,你的徒弟何二月,若能转投到我的戏班,我保证,将来定会将他捧成最红的角儿。”
“如今京戏才是主流,没有人愿意再听昆曲了,咿咿呀呀的,大家觉得不过瘾。”
“我们,总要顺应这时代的风向啊。”
“何二月是个难得的好苗子,你若是真心爱惜他,就不该耽误他的前程。”
……
当晚,撒班主在灯前枯坐着,直至天亮时分。他忽然发现,镜中的自己,竟是憔悴了许多。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留不住的,又岂止这些?
“师傅,别丢下我……”
撒班主的思绪被蓦然打断。
何二月早就跪在他面前,那素来纤弱的身形,在轻微颤抖着,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而他流泪的面容,仿佛洁白而易碎的玉瓷。
“二月,你我师徒一场,临走前,再给师傅磕个头吧。”
何二月俯下身去,泪水滴落在地面上,残留着斑驳的痕迹。
撒班主的眼前忽然有些模糊——他想起,何二月初来拜师时,也是这样朝自己磕头。
原来这场故事,从开头到结局,其实是很短的。
故事那么短,余生却那么长。
一曲《贵妃醉酒》,让何二月成了最负盛名的京剧演员。
大家都笑称,世间只有两种人,喜欢听他唱戏的人,和即将喜欢听他唱戏的人。
随着“何家班”的成立,“何二月”这个名字被遗落在那段年少懵懂的岁月里,不再被提及。
也许,只有撒班主还会这样唤他,语气中带着悲凉沧桑,带着温柔眷恋,还带着太多的复杂情绪。
撒班主望着报纸上的照片,何二月的京剧扮相,美得让人失了魂魄——他可以想象到,那精致凤冠上的璀璨光华,是如何映衬出何二月的绝色姿容。
如今,很多人都忘了,当初站在撒班主身旁的何二月,是什么模样。
撒班主觉得,自己也应该早些忘掉。
他将这份报纸搁进一个箱子里,箱子装着许多东西——何二月的戏服、折扇和手帕,还有自己亲手雕刻、却没送出去的木头长命锁。
所有的回忆,都被紧紧锁起,不见天日。
那晚,向来端庄自持的撒班主,在花田里大醉一场。
他依稀看见,盛开的花丛深处,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回眸而笑。
十年后。
当撒班主与何二月重逢,梨园的风景还似旧时。
由于撒家班的没落,梨园迎来了新的主人,而撒家班的牌匾,被无情地砸碎。
撒班主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浑身如坠冰窖,双手颤抖着,却无能为力。
他多像这牌匾,曾经高高在上,万众瞻仰,如今跌落尘埃,任由践踏。
撒班主吃力地蹲下身子,重新拼合起“撒家班”三个大字,仿佛在拼合自己破碎的心,破碎的人生。
这时,他见到了何二月——他的狼狈落魄,与何二月的骄傲得意,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