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梨园里,那翩翩少年立在桃花树下,洁白的长袖如轻云蔽月,秀美的眼眸似秋水流转,暗含千百般的温柔妩媚的风情。他缓缓吟唱着,一字一句,触人心弦。
撒班主望着眼前的画面,不禁颔首微笑,款款摇动手中的折扇,目光透过那金色边框的眼镜,停留在少年的容颜上。
十年前,他将街上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带回了撒家班,给他取名为“二月”,并将自己平生的技艺都倾囊相授。经过多年的栽培,何二月就像精心雕琢后的美玉,光华初现。
“师傅!”他不紧不慢地走来,眼角眉梢的笑意,美得能让百花尽放,美得能让百花尽凋。
“先休息一下吧,别累着了。”撒班主抬手替他抚平衣襟的褶皱,语气中的怜爱意味,让何二月的脸颊微微泛红,仿佛映落了大片纷繁的花影。
何二月用手帕拭着汗,帕上的绣纹却引起了撒班主的注意——那是春日里盛放的桃花,针脚平整细密,色彩鲜亮明艳,可见是用足了心思。
“这手帕倒是好看,以前没见你用过——上面绣着什么诗句?”
“没……没什么……”何二月莫名有些慌乱,脸颊滚烫起来。
撒班主并没有再留神,随后,他提到了晚上演出的曲目《游园惊梦》——这是他们师徒的第一次合作。
何二月认真听着他的嘱咐,目光落在撒班主的面容上,如蝶恋花一般,缠绵而多情。
仿佛,他多年的辛苦习艺,都只是为了这一天,都只是为了,站在那个人的身边。
那场演出,让何二月在京城声名鹊起。
有时候,撒班主也忍不住感慨,二月风华绝代,足以倾倒众生。
听到这句话时,何二月羞得以袖掩面,却悄悄瞥了撒班主一眼。
——众生倾倒,都不及他给的一个微笑。
何二月自己都没有发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感情,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曾经,年幼懵懂的他,学着那些绮艳的唱词,却不解其意。
直到那天,他捧起新买的雪白的手帕,绣下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句子。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随着京剧兴起,昆曲日渐式微,京剧演员的身价不断高涨,撒家班的弟子们,纷纷转投了京剧戏班,各觅前程。
撒班主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在夜晚昏暗的烛光下,对着父亲留下的绝笔信,默默叹息。
他父亲的遗愿,是将撒家班发扬光大,使其代代相传。
可如今,昆曲的最后一星火苗,眼看着都要熄灭了。
寂静的梨园里,撒班主独自唱起《牡丹亭》,旁边,那个熟悉的身影,为他披上了一件衣服。
何二月没有离开,甚至没有动过念头,仿佛那里才是他此生唯一的归宿,仿佛,那个人才是他此生唯一的依靠。
他从未料到,撒班主会提出,让自己离开撒家班。
那时,撒班主的语调像是千斤铁一般沉重,砸得心口生疼。何二月愣在原地,似乎什么都没听懂。
“师傅,”他平日里的声音婉转如莺啼,此刻,却凄哀而惊惶,似泣血的杜鹃,“你真的希望……我离开吗……”
撒班主望着那对朦胧的泪眼,心中早就给出了千万次的否定的答案,但他并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