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那天没有认出他？”肖彦笙听她讲完，问。

“没有，凉州后来才告诉我，”段斯澜说，“我已经完全接受他，他才说了这件事，我其实一直以为那天是秦关，不然，我是不会亲他……我那时候看到他的灰眼睛，闻到了他的烟味，就是没有认出他……我那天实在醉的不行，认不出人了……”

“所以，你觉得，是你，害的许凉州吗？”肖彦笙说话毫不留情，作为心理医生，一语道破也许更奏效。

“没错……”

“那天之后呢？”肖彦笙问。

“还能有什么，凉州走了，只剩下我和秦关，”段斯澜嘴角咧出一个滑稽的弧度。

“段小姐，一个巴掌拍不响，错不单单在你，你不必太自责。”

“我不知道……”段斯澜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她唔唔哭着，哽咽地说，“我们相爱，但我们彼此的性子不允许我们好好相处……所以……他死了……”

此刻，她说不出话，只是一味地哭。

肖彦笙走过去，蹲在她身前，略微仰头，从纸抽里一张一张抽出纸，帮她擦向外溢出的泪。

诺大的心理咨询室安安静静，静到只能听见抽泣声和纸巾的揉弄声。

好长时间，抽泣声停止，段斯澜手从脸上拿下来，眼睛通红，她满脸泪水，胡乱地拿袖口抹着。

肖彦笙用了些力道放下了她的手，抽了几张纸巾，团成一个蓬松无比的球，在她脸上轻轻沾。

段斯澜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之后就任由他。

肖彦笙心里莫名欣喜。

段斯澜长长的眼睫毛三三两两地黏在一起，眼睛无神，没有生机，令肖彦笙心疼了一瞬。

“谢谢，”段斯澜吸吸鼻子，闷闷地说。

“怎么说你也是我的病人，要尽快治好你才行，”肖彦笙故作轻松地说，“你的抑郁症是轻度的，释放释放就会缓解。”

“嗯，”段斯澜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你啊，现在，特别像一只小动物，”肖彦笙轻笑，站起来，走到沙盘旁边，摆弄着上面的模型。

段斯澜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陪我玩玩沙盘游戏吧，”肖彦笙突然说，“这么多天了，咱们也没尝试过这种疏导，对孩子很有效，我猜，你内心是个孩子，所以，对你，也会有帮助。”

段斯澜说不出话，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肖彦笙身边。

“现在，你就是这只爱哭的小花猫，”肖彦笙没有看她，拿了一个小猫摆件。

“然后……”肖彦笙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旋转，弄出了一个坑洼，他将小猫放了进去。

“这个凹陷，是你自己给自己心理上设下的无底洞，你把自己困在里面，还把自己掩埋住了，”说着，他又扬了一把沙子，将小猫彻底掩埋。

段斯澜默默看着，不说话。

肖彦笙还是没有看她，自顾自地说着，就像演独角戏，其实，他知道，她在认真看。

“许凉州，是这个，”他又拿了一个小天使摆件，放到高处，“他一直注视着你，为你干着急。”

肖彦笙这才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着她。

“死，是一种解脱，被困住的往往是生者，”肖彦笙认真地看着她那不敢正视自己的眼睛。

“对了，还有你的父母，”肖彦笙说，又拿出两个天使放到许凉州的天使旁边，“他们都不希望，你为他们的死负责。生有生的理由，死有死的道理，你完全可以认为，是上帝惜才，把他们招了去，重用，天国缺人才。”

“凉州，一定是画出了名堂，让老天爷这么着急把他叫走，”段斯澜苦笑着说。

“嗯，他需要一个年轻又多才的画家，”肖彦笙说。

“其实，这几天，我和你出去，都会看见一个男人，他并不躲我，只是躲着你，不让你发现，我猜，他是秦关，”肖彦笙思量片刻，说。

“应该是吧，那个男人，是不是相貌相当出色，很会搭配衣服？”段斯澜问。

“的确非常好看，但是会不会搭配衣服我不清楚，这几天，他都是穿着西装，”肖彦笙说。

“那应该就是他了……”段斯澜低下头，长刘海遮住了她的表情，“他都工作了，穿西装很正常……”

“他很爱你，我看得出来，”肖彦笙屏住呼吸，他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作为心理医生，本不该对病人产生感情，但是他陷进去了，他不想段斯澜与其他男人有牵扯，但是，作为一名资深的医生，这个职业，他必须说出来。

“我知道……一直知道……”段斯澜说。

“你爱他吗？”肖彦笙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疑惑很久的问题，他应该庆幸，他是她的心理医生，能够问这个问题，作为男人，他更想问的问题。

“我还对他有感情，”段斯澜眼神闪烁了一下，“以前，我深深爱着他。”

肖彦笙的心，霎时，如刀割般绞痛。

“但是，我永远不会和他复合，”这句话，她声音中带着坚定。

“为什么？”

段斯澜抬起头，她此刻眼里没有懦弱，有的只是无尽的苦楚与决绝。

“当初，是我负了他，我不值得他这样对我，他太好，好到我不忍心用这么烂的我配他。”

“曾经，我在对的时间，爱上了对的秦关，但是，是我自己背叛了这段感情……现在，我不配拥有他的爱，他的爱太贵，而我的爱太廉价……”

“况且，我的爱，还放在凉州身上……”

“他死了，我的心也死了……”

肖彦笙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

秦关多好，他也看出来了，段斯澜嫁给秦关，她会幸福。

但是，肖彦笙，不想段斯澜和秦关在一起。

段斯澜的每一句，都是在回忆秦关的好，说自己配不上秦关的爱。

作为心理医生，他可以听出段斯澜的潜在意思。

我可以与秦关在一起，可是我配不上秦关了。

她这么想。

如果他再加以开导，很有可能，不久之后，段斯澜和秦关，就会重新在一起。

那一刻，他慌了。

他始终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