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法兰西誓词

蓝紫色的墙壁，柔软的粉紫色沙发，穿白色西装的金发少年双手交叉放在跷起的腿上，挂着温柔又治愈的微笑看向一旁的人，面前圆形小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株似雪的杏桐花，在油绿的叶子中显得分外纯美，挂着露珠的花瓣透着一丝易碎感，仿佛西方油画中那皮肤白皙，眼神扑朔迷离的美少年天使。

“Mr.Dylan，有想过这一次的世界悠悠球大赛冠军会是你吗？”右边同样是西装革履的美国男主持人笑着问道。

“其实，我并不意外。”迪兰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襟，嘴角那抹礼节性的微笑从未消失：“悠悠球是我从小到大就没有放弃过的梦想，这么多年的努力，我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最重要的是，我对悠悠球的爱始终如一，这种爱在我眼中是很纯粹很珍贵的。”

“嗯。”主持人点点头：“那Mr.Dylan，‘爱’对我们来说一直是个很抽象的概念呢，我想知道你眼中的爱到底是什么呢？如果你去爱一个人，也会像爱悠悠球一样吗？甚至会跨越性别？跨越世俗的阻隔？”

“嗯……那是当然的。”迪兰思考道：“其实我认为世俗的眼光并不重要，给爱靠上种种枷锁的永远是世俗，爱其实纯净到可以磨灭所有世俗的污秽，是两个灵魂的融合而不是利益的交换与欢欲的满足，它不会含有任何杂质，雨果也说过‘L’amour immatériel existe toujours, car la vie qui le porte ne meurt pas. C’est l’âme qui est amoureuse, pas le corps.（非物质的爱情永远存在，因为携带它的生命不会死。是灵魂在相爱，而不是肉体。）’”

“说得太好了，我非常同意。”主持人看向面前的镜头：“那让我们直奔今天主题吧……”

随着“吱呀——”一声，飞鹰队训练室的门被打开，松本尚被吓得一颤，赶紧把手机揣进裤兜，可是视频还在继续播放，仍然能听到男主持人那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

“咦？副队长？你怎么在这儿？你在干嘛呀？”原来是回训练室拿东西的何顺，只见他一脸坏笑地推门而入。

“没……没干嘛！”当松本尚拿出手机准备关掉视频的时候，何顺立刻把脸凑近手机屏幕。

“哎？刚才那是不是队长？”何顺歪头看着松本尚。

“不……不是！”松本尚显然有些生气，这个何顺来的真不是时候，而且抓着他问东问西。

“害！副队长你真是。”何顺边走去柜子那里拿忘在上面的作业本边说：“没啥好遮遮掩掩的吧，这个我早就看过了哈哈哈哈哈……”

“嗯？你看过？”

“是啊，这个视频在YouTube上的点赞量和播放量是过了亿的啊，而且这是队长两年前参加的一个主题为同性恋的脱口秀访谈综艺，在腐女界还是反响蛮大的哈哈哈，我姐把它看了好几遍，说迪兰才十二岁爱情观就成熟到感人，我真是笑死……”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腐女不腐女的……就……随便看着玩的……”松本尚皱着眉小声嘟囔道。

“哦对了，副队长，”何顺背上单肩包：“队长刚才跟我聊天了，说今天想跟你一起吃个饭，如果你在训练室的话就让我帮他捎个话，没想到你真在这儿。”

“他怎么知道我可能在这儿啊？”

“哈哈哈哈，他说过你放学后不是在羽毛球社跟同学一起打球就是到训练室来呆着，连放了长假都喜欢往学校跑，他都清楚的。”

“这……”松本尚突然觉得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竟有些不知所措，像是高兴，又像是害怕，还有些紧张：“好，谢谢你，我这就跟他联系。”

出了凌志中学的校门，迪兰和松本尚约好了在一家轻食咖啡厅见面。这家咖啡厅门面不大但装修的很精致，有些复古的味道，深红色的地毯，木质的桌椅都有着繁复的雕花，散发着淡雅又忧郁的木香，浅灰色的墙壁上挂了一些小框油画，墙角的书架上还凌乱的堆着一些杂志。嗯，是迪兰的风格。

松本尚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的走上了二楼，迪兰就坐在一个靠着大落地窗的位置，低头刷着桌上的手机，他左手拿着一个装红酒的高脚杯，缓慢地摇晃。窗格子精裁着太阳光，一寸寸地朝下漏着，他的金色发丝泛着白光，杯中的那抹红变得透明，越发艳烈诱人，在他轻轻的摇晃下向左荡，向右荡，如点燃了般，往松本尚眼里喷着清泉似的白火焰。

听到脚步声，迪兰抬头望了一眼：“来了？”“嗯。”松本尚拉出对面的椅子坐下，“想点什么随意。”迪兰把菜单推到松本尚面前，“队长，我们还是AA吧……”“不用，我买单。”于是，松本尚要了一份冰美式。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了一会儿。

“不要别的？”迪兰喝了一口红酒。

“嗯，没事。”松本尚伸手去接服务员端来的冰咖啡。

“对了，这次找你来还是有事要跟你商量。”迪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扔到松本尚面前。

“队长你这是……”松本尚懵了。

“先给你点报酬吧，法兰克福家在江川市有好几套公寓，近几年都没有入住的打算，有一套离学校不远而且条件非常好，你可以住在那里，直到中考结束，不收你一分钱。”

“不是，我有住的地方……家里人有安排。”

“你那个地方偏，离学校这么远，不方便，每天上学挤公交都要半个小时，而且条件也不怎么样吧？”

“嗯……”松本尚犹豫了，当时为了省钱也没考虑这么多，而自己也不好意思给中国的亲戚添麻烦去住到罗莉家里，就索性托姑妈松本美羽（罗莉母亲）联系了以前在中国认识的房东。那个屋是和别人合租，隔音效果差，而且水压电压都不稳定，住得挺难受。

“这个没什么不好意思，反正都是学区房价格比较便宜，你帮了我的忙自然要给你报酬。”迪兰还是一脸淡然。

“好的，很谢谢你。”松本尚收下了钥匙：“你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就是关于那个女生，上次审问过她后好像……没活下来，我当时太冲动了，下手重了点，侍从跟我汇报的是把尸体焚烧掉销毁了证据。但是，我考虑过了，证据销毁后，这个女生的状态处于失踪，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总会引起她周围大范围的人的怀疑，比如家属，比如同学，比如朋友，比如老师，最躲不过的一定是烈火队的人。因为这件事情只有我和你知道，很多信息也是你提供给我的，所以我这次是想请你和我一起打掩护，要是有人问起来就什么都不要说，包括飞羽集社的人万一找到你这来，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有，我想让你帮我去打探一下烈火队的人有没有报警什么的。”

“第一个报警的肯定是家属而不是同学，他们只会协助罗莉的家属一起报警，队长，毕竟纸包不住火，该报的一定会报，我们只能小心翼翼，不袒露任何证据。然后你要确定一件事，就是你是不是把所有的证据销毁的干干净净了，就是天王老子找到你这来也发不现任何蛛丝马迹，你需要保好你自己，你是公众人物，最好加强一下你周围的戒备比较好。”松本尚用勺子搅着剩下的半杯咖啡说道。

“嗯，是的。”迪兰忧心忡忡地看向窗外：“不过这个你放心好了，我会保全我自己的。”

“嗯嗯。”松本尚点点头，这时，他突然感觉有点想上厕所，大抵是喝了大半杯冰美式：“我去一楼上个厕所。”他起身，准备走向木质楼梯，“嗯好。”迪兰回答道。可谁也没想到的是，松本尚犯了一个大错，从走进咖啡厅的那时起，他的手机一直是倒着拿的，手机屏幕上的圆形按钮正对着迪兰那个方向，可他浑然不知。坐下来的时候，手机就保持原来的朝向被他随手放在了桌上，并且屏幕朝上！他自己也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因为坐下来后就没有刷过手机了。只听见“叮咚，叮咚，叮咚”三次响声从他手机里传出来，大屏幕亮了，弹出几条白色横幅，由于松本尚没有静音的习惯，所以这响亮的声音很自然地吸引了原本在看向窗外的迪兰。“叮咚，叮咚！”白色横幅又多了两条，迪兰本来没有窥人隐私的癖好，但是松本尚的手机屏幕确实正对着他，他只是动了一下眼珠子，就瞟到了一个很眼熟的QQ名：LF2005，他一惊，这个微信号是他两年前加过的但是删掉了，而且2005年，是李非获得全国大赛冠军的一年。他立刻皱起眉头，把手机拖到自己面前，并警惕地看了看前方和四周，点了一下屏幕展开微信消息，苹果手机需要指纹验证，他无法点进去看，但好在每条消息都发得很简短：“罗莉好点了吗？”“在医院？”“跟你暗恋的人感情增进的怎样？”短短的几句，却引爆了巨大的信息量，他像被人强行灌了满满一肚子酒，吐也吐不出来。但最让他惊愕失色的竟然是后两条消息！“这周记得多帮我订点LSD。”“还有K5，这两个卖的最好。”原来李非和松本尚除了千方百计地对付他以外，还在暗地里干着些许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反应过来了，他自己被骗了，眼前的这对义兄义弟一唱一和地在他面前搭了好一台黄梅戏，默契十足，天衣无缝，他却一个人坐在观众席拍手叫好？真是讽刺。

随后，迪兰只是轻蔑一笑，默默地关上松本尚的手机屏幕推回原位，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用纸包着的两粒白色小药丸，丢进对面的冰美式里。

一阵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来，迪兰仍旧若无其事的继续刷着手机，松本尚在对面坐下，拿起手机开始看，不动声色地回着消息。迪兰时不时地瞟一眼松本尚，提醒道：“你的咖啡不喝了？”松本尚看他一眼：“哦。”便拿起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过了不到十分钟，松本尚的表情开始不对劲了，一阵又一阵的疼痛犹如钱塘江大潮一般朝他涌来，一波又一波，他的脸色由黄变红变紫再变白，手心沁出了汗滴，不停地抖着，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怎么了？”迪兰假装关心的问道，“不行……这咖啡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嘶——队长，你带卫生纸了吗？”松本尚捂着肚子疼痛难忍，“给！”迪兰立刻慷慨地递上一包纸巾：“赶紧去厕所！一整包都给你！”松本尚想也没想立刻接过跑下楼去，手机直接反面扣在了桌上。

本来迪兰只是想着赌一把，没想到真的成功了，松本尚果然没来得及关手机屏幕。这是一种高级的腹泻西药，遇到液体就会速溶，而且见效速度极快。这种药迪兰是用不上，他两个月前还在美国的时候，有朋友在用这种药，他经常会帮朋友带，谁能料到剩在兜里的两粒派上了用场呢？

迪兰先是迅速点开那个QQ名“LF2005”的头像，进入空间查看，对方设置为半年可见，只有两次说说分享内容，迪兰一眼便锁定了那张李非拿着幻月圣鳞的自拍照，配文：“纪念一下，一周年了。”看来李非确实没有更换过QQ号，迪兰拿出手机拍下了李非的QQ名片和空间，他返回到聊天界面，看着松本尚的回复内容：“不知道罗莉好点没。反正隔一天去看一次。今天晚上也要去。”“不在医院。”“和迪兰不知道……有所增进吧。”“LSD和K5肯定会帮你订的，我下周一要搬个家，会把这些先拿回新公寓，然后再托飞羽集社的人寄给你。”只见李非又回复他了：“刚刚没看消息。”“哦好的，谢谢小尚，这次我们配合好了可以赚一大笔，到时候给你的分成自然就多了。”看完后，迪兰立刻拍下了这段聊天记录，再往上翻，还有李非发给松本尚的需要订购的毒品图片，这段迪兰也迅速“收入囊中”。再往前翻，就到了一周前的消息，正是比完赛后一天的对话。

李非：“计划怎么样？”

松本尚：“挺顺的，你说的对，迪兰容易信任人的弱点果然很好利用。”

李非：“哈哈哈。”

松本尚：“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通过这个来让他对我产生好感，只能慢慢来，他性别应该卡的不死，要不然参加什么同性恋访谈综艺。”

李非：“这个不好说，参加综艺节目只是为了赚取更多流量，跟自身的性取向没有多大关系。毕竟对方不是和你一样的同性恋特殊群体，那么你要走的路还挺长。

松本尚：“嗯我了解。”

李非：“那你表妹什么状况呢？”

松本尚：“还挺严重，被迪兰指派人绑了之后关了一阵子，受了很严重的伤，不过没死。”

李非：“哦，看来她很听你的。”

松本尚：“还行，她学那招‘微气流打法’也挺快，已经把烈火队逼走了一个，还有旋风队，嗯，不过是在我的帮助下，已经毁掉了，姚杰和郭睿翻了脸。估计败给飞鹰队之后，姚杰的职业生涯也结束的差不多了。”

李非：“你们这……看来还挺愉快，迪兰肯定想不到罗莉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们为她安排好的，也想不到造谣的人根本不是你表妹，他自己报复错人了。”

松本尚：“是啊，经过观察，迪兰也不像我想象的这么不好控制。

李非发了语音：“我等这边的生意谈好了就准备和罗莉她妈去一趟美国。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妈妈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总之我现在同时掌握着某些人的软肋，一旦成功了，迪兰在圈内的地位绝对不保，我看他还怎么嚣张。还有啊，等迪兰从他的神坛跌落的时候，你发挥作用的时刻就到了，自己看着办吧。”

松本尚：“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伤害姑妈。”

李非：“你放心吧！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只不过这个女人是个绝佳的工具，好好使用能把某些人治得服服帖帖。”

看完这段极度恶心的对话，迪兰毫不犹豫地拍了下来。得知罗莉并没有死的消息，他整个人战栗着，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浑身上下都结起了鸡皮疙瘩，忐忑不安的心扑通扑通猛跳如同压力过大，马上就要爆炸的锅炉一样，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要把他吞噬掉，迎面是无尽的黑暗。自从他成为世界冠军在悠悠球坛一战成名后，他就意识到，上帝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每时每刻都在刁难他，让他本就不安分的心情更为复杂，面对困难手足无措。

他努力地使自己保持清醒。虽然对话中有些细节他仍旧不清楚，但是拍下了照片就相当于有了证据。完事后，他点开松本尚手机的设置，隐私，发现定位服务是开启的于是安了个心，然后又在iCloud页面找到了他手机的ID，也拍了下来，所有事情做完差不多过去了十分钟，迪兰跳回聊天界面，完璧归赵似的把手机扣在他跑下楼时扣的地方。

整个过程中迪兰是很紧张的，他的心跳得就像大杆子使劲撞城门一样，不但不均，而且一次紧似一次。

这时，上楼梯的声音再次响起，松本尚有气无力地再次坐到对面，“好点了没？”迪兰边说边把红酒喝完，“嗯，好点了。”松本尚答道：“可能是那个咖啡太冰了，我肠胃不好，一喝完就闹肚子了。”“肯定是的，以后少喝冰的。”迪兰起身：“一起回去吧？”“嗯。”

两人一起下了楼，迪兰送松本尚去车站搭公交，在路上，松本尚对他说：“我准备下周一先去你那个公寓看看，看住着习不习惯。”“可以啊，这个随便你就行。”“对了队长，”松本尚突然停下脚步对着他罕见地笑了笑：“你之前参加的访谈综艺，我看了挺久，我确实很喜欢你用法语述说的爱情观，我很希望……你是真的认为，爱情可以跨越世俗的束缚。”迪兰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视频中温暖又治愈的笑容浮现在他眼前：“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哦，这只是一句很普通的法兰西誓词，在法国文学作品中很常见的，其实你如果喜欢读的话就能发现他们除了谈情说爱，还很喜欢讲这样一个道理，”迪兰将一只手搭在松本尚肩上，依旧笑着：“La multiplicité de l’injustice disparaîtra d’elle-même（多行不义必自毙）。”

“什么意思啊？”松本尚并不懂法语，也不知道为什么迪兰会无缘无故地朝他来一句。

“没什么意思，开个玩笑。再见！回家注意安全。”迪兰背过身准备离开，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走向一旁保镖的黑车，拉上口罩，戴好墨镜，并打开“查找我的iPhone”，输入了松本尚的手机ID，GPS定位正式打开，锁定他的形踪。因为迪兰觉得他现在需要考虑去见一个人：那个金橘色头发的女孩。

这个看似荒唐的决定是否正确，他不得而知。但是他明白，他面临的不是一场摆在明面上的相互厮杀，而是一场寸阴若岁的心理较量。不只是李非，松本尚，更强大的敌人，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