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的死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月华心中激起久久不散的涟漪。她反复回想最后一次见小莲的情景——那个在冷宫熬药的瘦小身影,接过桂花糕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感激。
“她是被人灭口的。”沈清音在文渊阁的角落里低语,手中修补古籍的动作不停,“冷宫那口枯井,井口狭窄,若非被人推下,绝不可能‘失足’。”
月华握着书卷的手指收紧:“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柳昭仪临终前,除了给你印章,一定还交代了小莲什么。”沈清音抬眼,“也许是梦陀罗的下落,也许是其他证据。”
两人正低声交谈,文渊阁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月华立刻噤声,沈清音则若无其事地继续修补书页。
进来的是尚仪局的一位管事姑姑,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姑姑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月华身上:“林女史,随我来一趟。”
月华心中一紧,面上却平静地放下书卷,跟着姑姑走出文渊阁。
一路上,姑姑沉默不语。月华试探着问:“姑姑唤奴婢何事?”
“到了便知。”
她们来到尚仪局后的一处偏院,这里是陈嬷嬷处理事务的地方。推门而入,月华看见陈嬷嬷坐在案前,面色凝重。更让她心惊的是,屋里还有两个内侍省的太监。
“林女史,这二位是内侍省派来问话的。”陈嬷嬷开口道,“关于冷宫宫女小莲之事,有些细节需要核实。”
一个太监上前一步:“林女史,据查,你曾多次出入冷宫,与死者小莲有过接触。可有此事?”
月华垂首:“奴婢确曾奉陈嬷嬷之命,给柳昭仪送过药材。”
“几次?”
“三次。”
“可曾私下与死者交谈?”
“送药时说过几句,都是寻常问候。”
另一个太监翻开手中册子:“丙戌年四月初七、四月十五、四月廿三。可是这三次?”
月华心中一凛。对方竟连具体日期都查得清清楚楚。
“是。”
“最后一次,也就是四月廿三那晚,你与死者独处了约一炷香时间。期间说了什么?”
月华想起那夜她从小莲处得知柳昭仪藏有木匣之事。此事若说出,必会引来更多追问。
“奴婢只是将药材交给小莲,问了问柳昭仪的病情,便离开了。”
太监盯着她:“有人看见,那晚冷宫东厢突然起火,你当时可在场?”
“奴婢离开后,才听说走水之事。”
两个太监交换了个眼神。先前问话的那个又道:“林女史,你可知道,死者生前曾对人说,她手中有一件要紧物件,是从柳昭仪处得来的。此事你可知道?”
月华摇头:“奴婢不知。”
屋内陷入沉默。良久,陈嬷嬷开口:“二位公公,林女史在尚仪局当值一向勤勉,老身可以作保。若没有确凿证据,还请莫要为难。”
太监收起册子:“既如此,今日暂且到此。但此事尚未了结,林女史近期莫要离宫,随时听候传唤。”
待太监离开,陈嬷嬷屏退左右,屋里只剩她与月华两人。
“嬷嬷,小莲她...”
“她是被人灭口的。”陈嬷嬷打断她,“月华,你老实告诉老身,那晚在冷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月华看着陈嬷嬷关切的眼神,知道这位老嬷嬷是真心为她担忧。但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奴婢只是送药,其他一概不知。”
陈嬷嬷叹了口气:“你不说,老身也不逼你。只是月华,这宫中水深,你一个姑娘家,莫要涉险太深。你父亲还在狱中,林家就剩你这一点血脉了。”
“嬷嬷教诲,月华铭记于心。”
“去吧。这几日小心些,莫要再让人抓住把柄。”
月华行礼退出。回到文渊阁时,沈清音仍在原位,见她回来,只微微点头。
傍晚下值时,月华故意绕道冷宫附近。冷宫已被封锁,两个太监守在门外。她远远看了一眼那口枯井,井口杂草丛生,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凄凉。
小莲究竟知道了什么?她手中的“要紧物件”是什么?是否与梦陀罗有关?
这些问题在月华脑中盘旋。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继续追查的契机。
这个契机在五月初十的清晨到来。
月华照例前往文渊阁当值,却在半路被一个小太监拦下。小太监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神色惶恐。
“林女史,有人让奴才把这个交给您。”小太监塞给她一个小布包,便匆匆跑开。
月华回到文渊阁无人处,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银坠子,坠子形状是朵莲花——这是小莲的贴身之物,月华曾见她戴过。
坠子下压着一张纸条,字迹歪斜,像是匆忙间写就:“小莲藏物于冷宫灶台下第三块砖内。小心,有人盯着。”
没有署名。
月华将银坠子握在手中,心中涌起一阵悲凉。小莲生前定是预感到危险,才将贴身之物托人转交,作为信物。
她必须去取那个藏物。
但冷宫已被封锁,如何进入?
沈清音得知后,沉吟片刻:“我可以帮你。”
“姐姐如何帮?”
“我有个同乡在尚膳监当差,负责各宫炭火供应。冷宫虽已封锁,但日常用度仍需维持。”沈清音道,“明日是送炭的日子,我可以让他带你进去。”
“太危险了,若被人发现...”
“所以你需快进快出。”沈清音看着她,“月华,这是小莲用命换来的线索,我们不能辜负。”
月华重重点头。
次日巳时,月华换上尚膳监宫女的服饰,跟着沈清音的同乡李太监前往冷宫。李太监是个老实人,话不多,只嘱咐她莫要乱看乱说。
冷宫守卫查验了腰牌和文书,放他们进入。院中荒草又长高了些,那口枯井旁摆着几束野花,似是有人偷偷祭奠。
月华跟着李太监将炭火送到灶房。趁李太监与看守太监寒暄时,她迅速溜到灶台边。
灶台下第三块砖...找到了。
砖块松动,她轻轻撬开,里面果然有个油布包。月华迅速将油布包藏入怀中,将砖块复位。
整个过程不过片刻。她回到李太监身边时,心跳如鼓,面上却强作镇定。
“走吧。”李太监看了她一眼,似乎察觉了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离开冷宫,月华匆匆回到住处。关上门,她才敢取出油布包。
包中是一本薄册,封皮无字。翻开第一页,月华便愣住了。
这是一本柳昭仪的私密手记,记录了她入宫后的点点滴滴。前面多是宫中琐事、诗词随笔,但翻到丙戌年部分,内容变得不同。
“六月初三,太子来访,神色忧虑。言宫中有人欲害他,已查得线索,托我保管一物...”
“六月初五,夜见陆擎侍卫,交我木匣一只,嘱我藏好,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开启...”
“七月初一,太子薨。宫中大乱,我知大祸将至...”
“七月初十,皇后召见,言语试探。我佯装不知,然心中恐惧...”
手记的最后几页,字迹潦草,像是病重时所写:
“他们发现了...高公公来过,逼问木匣下落...我说已毁,他不信...”
“小莲是好孩子,我不能再连累她...将最后一件东西交给她,望她日后能交予可信之人...”
“梦陀罗...不在我处...当年太子交我时,我已转交...转交...”
字迹到此中断,后面几页被撕去。
月华翻遍手记,也未找到梦陀罗转交给了谁。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太子确实将重要证据交给了柳昭仪,而柳昭仪又转交给了小莲。
小莲手中的“要紧物件”,应该就是柳昭仪转交的东西。
但现在那东西在哪里?
月华想起小莲的银坠子。坠子是莲花形状,莲花...佛家之物。小莲信佛吗?
她忽然想起,冷宫不远处有座小佛堂,平日少有人去。小莲会不会将东西藏在那里?
当夜,月华再次悄悄出门。她不敢再去冷宫,便绕道前往小佛堂。
佛堂破败,佛像金漆剥落,供桌上积满灰尘。月华举着微弱的小火折,仔细搜寻。
在佛像背后的缝隙里,她摸到一个硬物。取出看时,是个小小的布包。
布包里是一枚玉扣,与父亲给她的那枚相似,但刻的是个“容”字。
月华倒吸一口凉气。这枚玉扣,分明是容妃之物!
小莲藏起容妃的玉扣,意味着什么?是柳昭仪交给她的,还是她自己得到的?
若柳昭仪将容妃的玉扣交给小莲保管,说明这玉扣极为重要,可能是某种信物,也可能是...证据。
月华将玉扣收起,正要离开,忽听佛堂外传来脚步声。
她立刻吹灭火折,躲到佛像后。
门被推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月光从门外照入,映出来人的面容——
竟是锦瑟。
锦瑟在佛堂内停留片刻,似乎在寻找什么。她走到佛像前,伸手摸索,自然什么也没找到。
“奇怪...”锦瑟低语,“明明该在这里...”
她又在佛堂内搜寻一番,最终失望地离开。
待脚步声远去,月华才从佛像后出来。锦瑟在找什么?也是小莲藏的东西吗?
她忽然意识到,这枚容妃的玉扣,可能牵涉到更大的秘密。
月华匆匆离开佛堂,回到住处。她将两枚玉扣放在一起对比——父亲给的那枚刻着“柳”字,小莲藏的这枚刻着“容”字。
柳昭仪与容妃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柳昭仪曾是东宫最得宠的昭仪,容妃是二皇子生母,两人按理不该有太多交集。除非...
月华想起容妃说过的话:“皇后知道本宫的秘密,本宫也知道皇后的秘密。”
难道柳昭仪也知道容妃的秘密,所以才会有容妃的玉扣?
这枚玉扣,是信物,还是把柄?
月华感到一阵头痛。线索越来越多,却也越来越混乱。每个人似乎都有秘密,每个人似乎都在说谎。
她需要理清头绪,需要找到那个能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关键。
窗外传来梆子声,三更天了。
月华将两枚玉扣藏好,躺在床上。她知道,从得到容妃玉扣的那一刻起,她已经踏入了一个更危险的区域。
这枚玉扣,是钥匙,也是锁。
而她,必须在被人发现之前,解开所有的谜团。
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