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枚玉扣并排摆在烛光下,一枚刻“柳”,一枚刻“容”。月华用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质,心中疑窦丛生。
柳昭仪与容妃,这两个看似不相干的女子,通过这两枚玉扣产生了某种隐秘的联系。月华想起柳昭仪临终前欲言又止的模样——“小心皇后...也小心容妃...她们...都不是...”
都不是什么?都不是真凶?都不是可信之人?
五月初十一,天未亮,月华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门外传来陈嬷嬷急促的声音:“快起身!内侍省来人搜查各房!”
月华心中一凛,迅速将两枚玉扣藏入衣襟暗袋,又将柳昭仪的手记塞进床榻缝隙。刚整理好衣装,房门便被推开。
进来的是两个内侍省太监,为首的面生,神色冷峻:“奉旨搜查,还请各位女史配合。”
同屋的另外三个女史睡眼惺忪地起身,面面相觑。太监们开始翻箱倒柜,动作粗鲁。衣物、书籍、妆奁被一一检查,连被褥也被拆开查看。
月华垂首立于一旁,心跳如擂鼓。她看到其中一个太监走向她的床榻,手已经按在床板上。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沈清音的声音:“陈嬷嬷,文渊阁有急事,需要林女史即刻前去。”
陈嬷嬷的声音响起:“这...内侍省正在搜查...”
“是皇上下令调阅前朝典籍,耽误不得。”沈清音的声音平静却坚决。
那搜查的太监停下动作,看向门口。片刻后,他挥了挥手:“既是皇命,那就先去。搜查未完,回来再继续。”
月华如蒙大赦,行礼后匆匆走出房间。经过沈清音身边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走出尚仪局,月华才低声道:“多谢姐姐解围。”
“不必谢我,是秦公公传的消息。”沈清音脚步不停,“内侍省接到密报,说宫中有人私藏禁物,要彻查各宫。你房里若有不该有的东西,尽快处理。”
“秦公公如何知道?”
“他在宫中多年,自有耳目。”沈清音顿了顿,“月华,你近日动作太多,已经被人盯上了。”
月华心中一沉:“是谁?”
“不知道。但能调动内侍省深夜搜查的,绝非寻常人物。”沈清音看向她,“你手中的那枚容妃玉扣,或许就是祸端。”
两人来到文渊阁,果然有一名小太监等在那里,说是奉皇上之命取《前朝星象录》。沈清音去取书,月华则趁机将柳昭仪的手记和两枚玉扣转移到文渊阁的暗格里。
待小太监离开,月华才松了口气。但她知道,搜查虽暂缓,危机并未解除。
“你接下来打算如何?”沈清音问。
“我需要查清这两枚玉扣的来历。”月华道,“柳昭仪为何会有容妃的玉扣?这玉扣是容妃给她的,还是她从别处得到的?”
沈清音沉吟道:“玉器上常刻有特殊纹样,或许可以找懂行的人看看。”
月华想起一人——贤太妃。她曾在静心庵见过太妃佩戴玉饰,对玉器应有研究。但静心庵在宫外,她如何能去?
“或许可以请秦公公帮忙。”沈清音看出她的为难,“他在宫中多年,应该认识懂玉之人。”
午后,月华通过暗号联系了秦公公。当夜子时,她在西华门耳室见到了他。
秦公公接过两枚玉扣,就着烛光细看,面色渐渐凝重。
“这玉扣...不简单。”他缓缓道,“这是前朝宫廷的制式,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玉。你看这‘柳’字和‘容’字的刻法,出自同一匠人之手。”
月华惊讶:“同一人所刻?”
“不止如此。”秦公公将两枚玉扣并拢,“这两枚玉扣本是一对,可以合二为一。”
月华接过玉扣,试着将两枚并拢。果然,两枚玉扣的边缘严丝合缝,合成一个完整的圆形。合拢后,玉扣中心的图案显现出来——是一朵盛开的并蒂莲。
“并蒂莲...”月华喃喃。
“前朝宫中,并蒂莲玉扣是姐妹或密友间的信物,象征同心同德。”秦公公看着她,“拥有这对玉扣的两人,关系非比寻常。”
月华脑中灵光一闪:“柳昭仪与容妃...是旧识?”
“恐怕不只是旧识。”秦公公压低声音,“老夫记得,容妃入宫前,曾有一位闺中密友,姓柳。但后来不知为何,两人断了往来。”
柳?柳昭仪?
“那位柳姑娘,后来...”
“后来也入了宫,成为太子昭仪。”秦公公道,“但入宫后,两人便装作互不相识。宫中无人知道她们曾是密友。”
月华握紧玉扣。原来如此!难怪柳昭仪会有容妃的玉扣,难怪容妃会暗中关注冷宫,甚至在柳昭仪病重时派人相助。
但这解释不了所有事。若两人真是密友,为何要装作不认识?为何柳昭仪临终前要她小心容妃?
“秦公公,您可知她们为何断交?”
秦公公摇头:“这是闺阁私事,外人无从知晓。但据老夫所知,是在容妃入宫前后。”他顿了顿,“容妃入宫,并非自愿。”
月华想起容妃说过的话——她曾与陆文修有婚约,是被迫入宫。若柳昭仪是她的密友,或许知道这段往事,甚至可能...帮助过她。
那么柳昭仪手中的容妃玉扣,是两人友情的见证,还是...某种把柄?
“老夫还听说一件事。”秦公公的声音更低了,“容妃入宫前,曾试图逃婚。但被人告密,功亏一篑。告密者是谁,一直是个谜。”
月华猛然抬头:“公公是说...”
“老夫什么也没说。”秦公公收回目光,“宫中旧事,真真假假,难辨是非。你手中的玉扣是个烫手山芋,尽快处理为好。”
月华将玉扣收好:“月华明白。”
离开耳室时,秦公公忽然叫住她:“月华,你父亲在狱中递了折子,请求重审太子一案。”
月华脚步一顿:“皇上怎么说?”
“皇上将折子留中不发。”秦公公道,“但皇后苏醒后,似乎对此事颇为上心。昨日召见了刑部的人。”
皇后...月华想起容妃的话:皇后手中握着容妃的秘密。若皇后想对付容妃,重审太子案是个好机会。而父亲作为太子旧臣,他的证词至关重要。
“多谢公公告知。”
回到尚仪局,搜查已经结束。同屋的女史告诉她,太监们翻得很仔细,但什么都没找到。月华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夜深人静时,月华再次取出那对玉扣。并蒂莲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象征着曾经的姐妹情深。
可如今,一个已死,一个身居高位。这段友情是如何走向终结的?柳昭仪的死,是否与容妃有关?
月华想起柳昭仪手记中的一句话:“七月初一,太子薨。宫中大乱,我知大祸将至...”
太子薨后,柳昭仪便被打入冷宫。是谁下的手?皇后?容妃?还是两人合力?
她需要更多线索。
五月初十二,月华寻了个机会,向陈嬷嬷打听容妃入宫前的事。陈嬷嬷入宫三十余年,对宫中旧事知之甚详。
“容妃娘娘啊...”陈嬷嬷泡了壶茶,缓缓道,“她是十八年前选秀入宫的,当时不过十六岁。容貌出众,才情过人,一入宫便得了圣宠。”
“娘娘入宫前,可有相识之人也在宫中?”
陈嬷嬷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奴婢整理旧档,看到一些记录,有些不解。”月华早已想好说辞。
陈嬷嬷沉吟片刻:“容妃娘娘入宫时,宫中确有一位同乡,姓柳,是当时的柳贵人。两人都是江南人氏,据说在家时便相识。”
“后来呢?”
“后来柳贵人得太子青睐,成为东宫昭仪。容妃娘娘则生下二皇子,晋为贵妃。”陈嬷嬷喝了口茶,“两人虽同处宫中,但往来不多,或许是为了避嫌。”
“嬷嬷可知,她们为何疏远?”
陈嬷嬷放下茶盏,叹了口气:“宫中的女子,哪有什么真友情。今日是姐妹,明日可能就是敌人。尤其是牵扯到皇嗣、地位...”她摇摇头,“这些事,你还是少打听为好。”
月华知道问不出更多,便行礼告退。但她已经确定,柳昭仪与容妃确实曾是密友,后来因故疏远。
疏远的原因,可能与容妃被迫入宫有关,也可能与太子有关。
五月初十三,宫中发生了一件怪事。有人在御花园的荷池中,发现了一具女尸。尸体已经腐烂,但从衣着判断,是宫女。
月华得知消息时,正在文渊阁当值。沈清音匆匆进来,脸色苍白。
“死者身上有样东西。”沈清音低声道,“是一枚玉扣,与你那枚‘柳’字玉扣,一模一样。”
月华手中书卷落地。
“死者是谁?”
“不知道。尸体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但据仵作判断,死亡时间在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正是柳昭仪病重之时。
月华想起小莲说过,柳昭仪曾让她去送过一封信。送信的对象是谁?会不会就是这个死去的宫女?
“玉扣现在何处?”
“被内侍省收走了。”沈清音看着她,“月华,有人在清理与柳昭仪有关的所有人。小莲、这个宫女...下一个可能是谁?”
月华感到一阵寒意。她忽然明白,自己手中的两枚玉扣,或许正是凶手要寻找的东西。而她的追查,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我需要见容妃一面。”
“太危险了。”
“但只有她,才能解答这些疑问。”月华眼神坚定,“而且,若她真是凶手,我也需要当面确认。”
沈清音沉默良久,终于道:“我陪你。”
“不,姐姐不要卷入太深。”
“我已经卷入了。”沈清音平静地说,“从帮你藏匿证据开始,我就已经无法脱身了。”
两人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
当夜,月华通过含翠递了消息,请求面见容妃。回信很快来了:明日午时,静心斋。
这一夜,月华辗转难眠。她反复思考要问的问题,要如何开口,要如何判断容妃的回答是真是假。
窗外月色朦胧,宫墙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月华知道,明日之会,可能是揭开真相的关键,也可能是她生命的终点。
但她别无选择。
为了父亲,为了太子,为了柳昭仪和小莲,为了所有枉死的人。
她必须走下去。
无论前方是真相,还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