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形的巧克力熔岩蛋糕,一叉子下去,软的巧克力浆就流淌了出来,霎时间到处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可可香味。季陵盯着叉子上叉着的那一小块蛋糕,深情得像是在看阔别的爱人,足足欣赏了十几秒才闭上眼缠绵地送进了嘴里,并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活像一只餍足的猫。
李慎之失笑,“这么好吃?”
季陵默默把熔岩蛋糕的小盘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抬起头的表情非常无辜。
李慎之:......
又不会跟你抢!以为人人都是你么?!
正自腹诽着,一块芥末绿色带着小小蜂窝的绵软蛋糕就塞到了他的嘴边。
“你不喜欢太甜的,给你吃这个。”
季陵解释得有理有据,温温润润的明亮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儿。
好吧我信了,李慎之被蛋糕的淡淡蜂蜜香味和季陵嘴角那个一样甜蜜的弧度勾得三魂七魄都飞到了九霄云外一张嘴吞下了他的叉子上的蛋糕。
抹茶味微微的清苦和香醇,让他记起从前在军中时阿陵给他偷带过的那种芝麻总是掉一口袋的绿茶佛饼,茶是红螺寺的佛茶,香香软软的,比干硬的粗粮好吃。
“好吃。”
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应,季陵又笑得眯起了眼,洁白的门牙上糊了一点儿巧克力,显得有点滑稽,配着一张干净漂亮的少年面孔,却意外地不显得粗鲁,反倒格外地可人疼。
哎呦我的阿陵宝贝儿。
手痒,想摸。
李慎之显然不是轻易会委屈自己的人,手痒痒怎么办,摸一把。
手刚一抬起来,季陵迅速把小盘子挪得更远,被不容置喙地掐了掐后颈搭下来的毛绒绒的头发和细腻的皮肤,收获了狐疑的眼神一枚。
“没人抢你的吃的,谁敢抢揍死丫的。”李慎之摸了两把,没过瘾,又摸了两把,“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果汁或者奶茶?”
“随便。”季陵嘴角蹭了一点儿蛋糕屑,表情依旧很真挚。
“......”
还吃不吃晚饭了啊?!
十分钟后,季陵端着不加冰的黑砖奶茶叼着吸管吸得刺溜刺溜地和李慎之一边在某臣氏的货架间躲避热情过度地想要推销给他们一款看起来迷之少女晒后修复乳的导购员小姐,一边对照着手机上截图下来的必备物品清单往购物筐里丢进去新的牙刷、薄荷膏、防晒和......
“诶?有这种饼干卖!”季陵鸡冻地丢进去了一大包,和玉米片、棉花糖、牛肉棒摆在一起,“我上回想买都卖到脱销了!”
李慎之哭笑不得,季陵天生一副细长骨架,最结实的时候退下了甲胄比起寻常的健硕将军都显得有几分单弱,他只道是因为人从小吃得不好,后来行军整日风餐露宿。可这一世人却还是瘦...莫不是家里吃不饱饭?
李慎之脑洞大开,盯着他在货架上游移着挑选果汁的白皙右手和轮廓漂亮的腕骨,莫名地觉得有点心疼。
为什么会吃不饱饭?
季陵看起来倒不似是潦倒的模样,难不成是有恶毒的继母虐待?
很有可能啊!
季陵确实还只字未提这一世的家人如何。
可李慎之之前倒是一点儿也没觉得奇怪。
他们本就是彼此在世上的至亲至爱,如同相互的半身,曾相依为命着蹈过刀山、下过火海,在世上再无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他这世的家人如何本来就无关紧要。如果他们爱他,那么李慎之也可以按照恋爱基本法,备上厚礼登门,博得他们的喜欢,尽管他们喜欢与否,不能改变任何事;若他们与季陵亲缘淡薄,那么就连交代也不必有,人他可以随时领走,一别两宽,丝毫不必放在心上......
李慎之暗戳戳地脑补了一下抱着他的阿陵走出结满蜘蛛网的哥特式的黑漆大门,枯萎的藤蔓覆盖着尖顶建筑物的墙壁,脚下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响声,猎猎的风吹动他猎猎的衣角......
“这种话梅超好吃的啊!”
身边的人眼睛里藏着星星。
“......”
虽然人需要好好喂养,但是筐里的垃圾食品是不是有点多?
算了,下不为例,给他吃吧。李慎之心酸地想,估计在家都吃不饱。
两人提着塞满零零碎碎的杂用物品的购物袋从C座出来,前往D座帮李慎之挑选一双更适合军训的户外鞋时外面的天色刚刚黯淡了下来。路灯还没有亮起来,商业中心中央的草坪刚刚被修剪过散发着清香味,凉棚底下还有还在喝着冰咖啡交谈的人,下班来逛街的、或逛完了打算回家的人们行色匆匆,他们随着稀稀拉拉的人群往D座去,暮色将他们掩藏得很好。
好到季陵足够有信心悄悄蹭掉了掌心的一点儿汗水,伸手摸过去扣住了他的手。
两个少年的、交握的、骨骼优美的手掌。
D座前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钻戒的广告,满面喜气的一双英俊的明星夫妻说完了广告词,“XX珠宝,一生一爱”,然后是片刻的黑暗,一个苍老的男声念道,“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树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似旧时样......”
黑屏上出现金属质地的字体,是出品方的几个公司。
是一部电影的预告。
然后,黑暗中似有一灯如豆,慢慢亮起的就是一面映着两个皮影人像的屏风。
那个男声絮絮念道:
“看对面来者,谁家儿郎,生得满面春光......”
季陵愣了愣,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李慎之也不由得跟着站定。
这几句皮影儿的念白,竟分明是他们曾听得津津有味的歌舞戏的词句所改,恍若从千百年前传来。
接下来,几个厮杀中的镜头,鲜血、脏污的面孔,幽暗的天牢、惨呼声迭起的杖刑,目光浑浊的华服老者跪下颤声说“老臣自请为先皇守陵”,珠帘后影影绰绰的男人淡道“朕还需要杨爱卿这样的栋梁为国效力”,面色惨白的素衣女子哀哭道“褚相已被鸩杀”,然后是毕毕剥剥作响的大火,有人一身黑衣策马进城,手持令牌,抬起头露出一张乔装成男子的娇媚面容,厉声喝道“太子的信令,谁人敢不放行”,那个苍老的男声回答,“朕敢”。
然后,画面戛然而止。
几秒钟的黑暗后,画面再次切换到那张映着两个身影的屏风,屏风前的皮影儿摆动着胳膊腿儿,一个清澈的少年声线念诵着,“你的错误,就是你美若天仙,你蓬松的乌发涨满了我的眼...阿陵,该到你了。”
一个长镜头慢慢转过屏风,一个黑白夹杂的长发披散的背影坐在屏风前,手中持着两个皮影人,用苍老的声音重复道,“阿陵,该到你了。”
最后,画面全黑,再次,泛着金属光泽的字体在黑色背景上出现。
日出之前,王穆导演作品。
欲买桂花同载酒,昔日少年进在否。
二零叉叉年,十月来袭。
作者大大PS:皮影戏改编自大明宫词里的《踏摇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