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班主任是个中年大叔,倒是不怎么像其他班的老师那样耐烦废话,点了一回名,发下来每个人的学生铭牌,军训的安排布置下来,强调了第二天早上的集合时间就解了散。出来时整层楼的班会大多都还没散,班主任叮嘱了一句小声一点儿下楼,自己夹了文件夹转身就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虎背熊腰的背影居然有点潇洒。
班会散了场,学生们也都作鸟兽散,哄哄闹闹地迅速打算各回各家。
两个人并排下着楼梯,行到拐角处,李慎之自然而然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疼不疼了?”
大庭广众地,却让自认为也不怎么要脸的季陵居然有点耳朵发烫,轻轻在他的手上拍了一把,示意他把手拿下去,莞尔道,“不疼,早就不疼了。”
李慎之点头一笑,也是一派唇红齿白的好少年模样,看得季陵心中涌动起一股温柔的酸涩。原以为重逢不可期,哪成想竟真的还有这样的福气,光是想想可以陪他一起走上几十年,就觉得心都已涨满。
他们从不是被幸运眷顾的人,命运的馈赠太过优厚,以至于到此时此刻,他都尤恐在梦中。
从前他年少时,双亲早逝,眼见着季氏一门大多不得善终,府门前那经年累月挂着的白灯笼总那么幽幽地亮着,心中也曾有过恨意——为何要季氏族人去杀伐送死?他生于边城,被带回金陵时已经记事,被削下来的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上的模样,瘦瘦小小的士兵被划穿了脏腑一时还没咽气时的模样,就这样沉睡在他每一晚的梦魇里。他那个美丽柔弱得像花儿一样的母亲,就那么用冰冷的手指捂着他的眼睛,小声告诉他,他们都去往一个安宁的地方了,她的声音总是那么低低弱弱的,像是一场梦中的呓语。就像是几年以后,朝廷按兵不发,生生拖死了云州几万驻扎的兵士,连同他的父亲祖父,也只剩下空棺里的两件染血的铠甲,她也是那么告诉他,别去记恨谁,我们所被夺走的一切,最终必定还会回到我们的身边。
沉默里,两个人对上了眼,就又迅速地沉浸在一种迷之气氛里,好像分分钟就要拿舌头狂甩对方的嘴唇。
都是缺爱已久的倒霉孩子,当年初初没羞没臊地搞在一起,各自迅速把酷炫狂霸叼炸天的人设崩的飞起,一个没了帝王之威,一个扔了杀伐果决,活像两只随时随地都能滚到一起两只奶狗,好在公公宫女大多有些眼色,脚底抹油关门溜走也技巧娴熟。不过如今可没有了那么多有眼色的人。
“诶诶!快看!”有什么人小声在他们身后的楼梯上咬耳朵。
李慎之黑着脸回过头,看见一个班的女生甲乙二人,满脸鸡冻的红晕正在他们身后,见被发现了以后双双捂脸从他们身边迅速掠过。
“路过路过,我们就是路过一下!”
甚至还不嫌事大地补充了一句,“你们继续!”
李慎之:......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来他的阿陵跟前刷存在感的?
无耻!
而且你们长得有我好看么?!
李慎之暗地里骄傲挺胸,对自己十六岁时的盐值还是很有自信的。
季陵自然知道这群半大的高中小姑娘在兴奋个什么,一见李慎之的模样就知他肯定是误会了,暗暗一笑,也不说破,继续利落地走在前面,十二级楼梯几步就蹦了下来,回头道,“一会儿一起去超市。”
“嗯?”李慎之稀里糊涂,还沉浸在“吾与同班女生孰美”的思考里。
“军训基地是在山区,”季陵放慢了一点儿脚步,等着李慎之追上来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笑道,“没有驱蚊液,阿慎这一身细皮嫩肉不是便宜蚊子了?”
细皮嫩肉?!
李慎之扫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健身房里练出来的一点儿肌肉,肤色确实有点白啊...还是古铜色比较衬朕的王霸之气。
而且显得比较攻!
等等...攻是什么意思?
李慎之清了清嗓子,“我无所谓,阿陵别被虫子咬了就好。”
季陵摇头一笑,也不置可否。早前征江北叛军那年,驻军临水,那年夏天里可给江畔的蚊虫咬得惨了,管不住手去抓,脓包肿成一片,赶上夜袭那次埋伏到草地里,身上虽有衣裳遮掩着,一仗下来却都给叮成了猪头。这些事他能当个笑话给孩子们说,李慎之却没法当个笑话听,不与他说也罢。
学校在市区里面,因此商业场所繁多,找一家大型的商场倒也不必找得很远。
约莫过了两个交通岗,就能看到马路对面的四座环状的大楼。
季陵拿着手机浏览着刚刚查找的“军训必需物品大全”,问道,“创口贴和红花油你有么?”
“没有。”李慎之摸摸鼻子,回答得很理直气壮。
“常用药呢?”
“...没有。”
“防晒、洗护用品、湿纸巾、洗衣粉?”
“......”
“算了,估计你都没有,”季陵失笑,“别人来报道都是大包小裹的,你倒好,只来了一个人。”
反正我有阿陵。李慎之依旧没羞没臊,甚至有点蛋蛋的骄傲。
“走吧,先去X臣氏?然后去负一层超市?”
“你说了算!”
“...其实有点想先吃个甜品。”季陵小声嘟囔了一句,眼睛中式甜品铺和一家烘焙坊中间扫来扫去,活像被虐待好几顿没吃的小可怜。
“......”明明三个小时前刚刚吃过饭啊!
季小猪!
结果还是乖乖去给排队了。
“你吃什么?”李慎之站在队尾等着,摸出手机打算使用刚刚学会不久的XX支付。
季小猪严肃地盯着套餐牌,又抻长了脖子去看亮闪闪的玻璃柜台,新鲜出炉的抹茶凹蛋糕和巧克力熔岩蛋糕都看起来诱人得让人热泪盈眶。
都想吃...但是如果吃两样的话会不会显得很能吃啊?
其实不用显得很能吃...就是很能吃啊......
于是季陵决定套路了,非常淡然脱俗地幽幽说道,“随便。”
李慎之:......
这是两个都想吃的意思。
废话,勾肩搭背当过十几年兄弟,又同床共枕当了十几年爱人,焉能不懂他的小侯爷的尿性?
五分钟后,李慎之拿着号码牌端回了季陵的“随便”,看着他笑出来右边的那颗小小的犬齿,把抹茶凹蛋糕和熔岩蛋糕一左一右摆到他的跟前。
“傻乐你个板板,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