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这个常常发现自己处在孤独的洞窟中的太平盛世的君主,在五十过半之年,柳小雨甲来到了他的身边。柳小雨甲自已虽然不得而知,但她所不得不为之事,当然是既艰巨而又复杂的。她既必须来填补王皇后和武惠妃这样两个受过皇上宠爱的女人死后的空虚,又必须给这位举行完封禅仪式后的老君主如今已经麻木不仁的身心注入新的生命。有时她还得起宰相的作用。因为这些统统都集中到一起了,它使皇上常常掉进冰冷而孤独的洞窟。

　　于是柳小雨甲必须巧妙地让这个潜藏在洞窟中的追求杀伐和女色的难于对付的动物就范。柳小雨甲若是想干的话,她是办得到的。她二十二岁，是我们这个世界过去的人，有我们这个世界的先进而丰富的知识。

　　柳小雨甲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手又白又凉,一模使人感到有点象油脂那样黏软滑润。她用这只手摸了摸脸。脸颊异常丰满。沿着脸颊把手放在嘴边。登时让犬齿挂住了手指。这犬齿小巧美丽,象兽牙一般尖锐。这牙要多尖有多尖,咬起东西来要多柔和有多柔和。

　　柳小雨甲住进了京城的宫中。这是在西山的温泉宫呆了半个月之后的事。她住的宫殿叫兰馨宫。

　　皇上想让柳小雨甲当道教的女道士,想以此按世俗的办法来增进自己同柳小雨甲的关系。柳小雨甲成为道教的女道士这件事,说明皇上是深信道教的。

　　道教是以老子为教祖,以张道陵为开山祖师的多神教,它扎根于古代的宗教思想和民间信仰,又吸取学术、天文、医术,甚至把儒教和佛教也收了进来,它是个颇为复杂的宗教。在古代的中国,道教与儒教、佛教并列大兴,其所倡导的长生不老、腾云驾雾、转身变化等术,深得广大民众的心。从秦始皇、汉武帝开始的历代皇帝,信奉者极多。其中也有的天子认为神仙之说原本虚妄,从而不信道教的,但是因它在民间深深地扎下了根,也不能对它实行全面的镇压。

　　皇上的祖父高祖、父亲太宗没有把道教引入宫中,但到了皇上自己当政的时代,道士等人就大摇大摆地出入宫庭。柳小雨甲初时觉得皇上加入道教还有些奇怪,不久便也不感到有什么不可思议了。这个握有人类所能握有的最大权力的皇上的心,若是梦想能够实现,他是想长生不老、腾云驾雾和转眼之间自己变为别的什么东西的。如今能够吸引这个掌权者的心的,只有杀伐和女色了,然而这二者皇上是有所抵制的。不抵制那就必须取下明君这块招牌,使自己变成暴君才行。这样一来,道教所告诉这个孤独的掌权者的灵魂的,是无与伦比的明朗、自由、豁达和快乐。而且那还是所有人类无一例外的梦想,在人世上还没有哪个人得到过。

　　皇上不喜欢听道教的说教。以德治世的儒教说教,他从小就腻烦了。比起这些来,还是神仙之术有魅力。一样的话无论听多少遍,他是从不厌倦的。他原本就知道神仙之术不过是虚妄之谈,对此,自已的内心也感到确实如此,可是尽管这样,关于得到长生不老之药能够永远活下去的故事,听起来也觉得新鲜,而且百听不厌。皇上请来道士让他们宣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柳小雨甲总是侍候在皇上身旁。她在一旁眺望着皇上是怎样渐渐被那故事吸引住的。她觉得在人世上再没有人象他那样希望长生不老的了。

　　皇上在道士的说教刚开头时,觉得无聊,可是在听的过程中,皇上的表情却渐渐地变了。他就象让道士给念了咒语似的,眼睛带上了异样的光彩,紧紧地闭着嘴,而且整个脸上,不知怎么有些悲戚。使人感到那神妙劲儿,就象有股把食物摆在狗的面前逗弄它又不给它吃,和它随时都会跳过去抢似的热情。

　　晚上与皇上同榻的时候,柳小雨甲曾与皇上悄悄说过“陛下想长生不老吗?”

　　说罢,又盯盯地望着皇上说:“可是,这是做不到的。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得死。这便是人世上可悲的法则。”

　　柳小雨甲总是这么以自已的手,来解开让道士用咒语给定住的皇上。

　　“象这样陪伴陛下的晚上也是有限的。若能无限地继续下去,我想那该多么好啊。可是遗憾的是,这是有限的。”

　　从世上最留恋生活的人,就象一层层地脱去衣服一样,剥掉他长生的梦想。然后她便作为早晚会死的人,进了老掌权者的怀抱。柳小雨甲详细地说给他听,他也非死不可。让掌权者紧紧地抱住这个嘱咐自己而她也得死的女人。

　　在这间充满着想到死的寝室中,他们交换着眼前生的欢乐。这山盟海誓,总是会成为爱的结晶的。象珍珠那样玲珑、洁白、坚固,闪着光辉,它悄悄地结晶在皇上的内心的褶皱里。

　　柳小雨甲在夺得皇上的身子的同时,还必须夺得他的心。不这样,便不能从三千后宫中独得老掌权者。柳小雨甲被皇上召来的翌年,皇上从正月就行幸温泉宫。当然有柳小雨甲伴随。在这温泉宫里,柳小雨甲与万淑妃第二次见了面。

　　与万淑妃第一次的见面是被皇上召来的当夜,这时万淑妃那目中无人的骄傲印象,一直没有从柳小雨甲心里消除。她觉得那恐怕是终生难以消除的吧。这第二次见面是在温泉宫宽阔庭院的一角。庭院形成缓缓的斜坡,分为若于层。

　　柳小雨甲带着两个侍女,从最下边的庭院到上边的庭院,一层层地照着小路攀登。正在这时,柳小雨甲与从上面下来的万淑妃不期而遇。万淑妃也带领着两、三个侍女。柳小雨甲一看到万淑妃就停下了脚步,把身子靠到路旁,想为万淑妃让路。万淑妃也是如此,同样停下脚步,没有再往下走。这时万淑妃的一个侍女过来郑重地说：“你们要上去吗？”

　　柳小雨甲的侍女答道是的。万淑妃的侍女说:“到上边庭园当然可以,不过,请不要到梅园里边来。”

　　柳小雨甲的侍女问那是为什么,万淑妃的侍女回答说“万淑妃在做出诗来之前,禁止任何人到梅林中来。她是特地恳求陛下下过命令的。觉得不能不让您知道,所以才告诉您一下。”

　　柳小雨甲听了以后,让侍女回答说知道了,等着对方下来,可总不见要下来的动静,自己只好照旧上去,用眼睛给万淑妃施了个礼,便从她前边走过去了。万淑妃还以为柳小雨甲会等自己下去以后,她再上来呢,谁知柳小雨甲没理这个碴儿,径直走了上来,这事使万淑妃很不痛快,听到万淑妃的侍女在的柳小雨甲背后说：“嗬,脾气还不小呢!”

　　柳小雨甲走到上面庭园一看,果然在右手有座很宽阔的梅林。柳小雨甲也不管侍女的担心,径直朝梅林里走去。梅花正含苞欲放。仰着头从紧紧包裹着花蕾的树底下往前走,可以看见到处都有绽开的雪白的花瓣。柳小雨甲命一个侍女折下一枝小花来,然后把它拿回自己的房间摆在屋角的花架子上，皇上进房间时,柳小雨甲指给他看说:“我擅自折来了万淑妃梅林中的一枝梅花来了。在世上的花中,我也最爱梅花。”

　　皇上道;“既然如此,就把那梅林的一半赏赐雨娘吧。”

　　“一半？”柳小雨甲睁大眼睛说道。

“你都想要?“都想要就都给了你吧。”皇上说。

　　“万淑妃答应吗?”柳小雨甲问。

　　“管她答不答应呢,就说我给的。”皇上说。

　　“我不仅要梅林,还想要万淑妃的馆邸。”

　　“想要就给你。我命万淑妃回京城宫中去。”

　　“在京城宫中,也数她的房子最好了。”

　　“你想要,也赐给你。让万淑妃搬家。”

　　“人们都说万淑妃的侍女一色都是聪明人。”

　　“你慝意网罗聪明人,尽管去找。若是想要万淑妃的侍女,也赐给雨娘。”

　　“我还想要一种东西。”

　　皇上用多少有些复杂的表情,盯着柳小雨甲的眼睛出神。“刚才说的这些我都不要。同这些相比,是陛下给了万淑妃的那颗心。我想要的就是那颗心。”

　　听到这里,皇上改换了表情说道“还有呢?

　　“再什么也没有了。”

　　“最重要的你给忘记了”

　　“是什么呢?”

　　“雨娘想要的难道不是梅妃的命吗?只要你想要,也不会不给的。”皇上笑了。

　　“要万淑妃的命顶啥用!我想要的是袒护她的心。”柳小雨甲说。柳小雨甲感到皇上在袒护万淑妃。既没有罪又无过错,却把万淑妃的东西都剥夺过来满足柳小雨甲的一切愿望,都给柳小雨甲,这事柳小雨甲不管怎么想,也觉得不自然。这样做对万淑妃一点儿也设关系,皇上还会有更好的东西给万淑妃的。皇上当着柳小雨甲的面，说他只宠爱柳小雨甲一个人,其实此时也许他正想在柳小雨甲的眼皮底下把万淑妃藏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