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素梅、陈吟秋知道这些情况也只有劝解周凤鸣几句，说他妈是以动物的本能在爱他，是一种动物性的爱。荷香听了则是很害怕这样的婆婆，觉得她对周凤鸣不好，心中暗想以后才不和这样的婆子妈住到一起呢！

　　天刚亮院门就打得咚咚的响，看门老头嘟嘟囔囔的披衣起来开了门，见一青年道士站在门口，便没好气的说道：＂化缘也没有这么早的嘛。＂王升说：＂我要见陈吟秋先生！＂老头一声：＂等着！＂便慢慢踱进后院，稟告了陈吟秋。陈吟秋一听就估计是荷香和周凤鸣的事，连声说：＂快请！＂素梅也起了床。王升在客厅一见了陈吟秋也顾不得礼数客套，急忙把周凤呜和一个女的关在白云观的事说了。陈吟秋一听，骂道：＂妖道！无法无天了！我马上去陸军部要他们通知京畿军政执法处到白云观去抓人，你先回去看住，不要让他俩有什么闪失！＂

　　陈吟秋急忙打车赶到铁狮子胡同，陸军部还没有上班，他想起自己还空着肚子，便又跑出去找个小摊将就吃了早饭。

　　陸军部的警卫副官一听大怒，骂道：＂白云观的妖道太胆大了，他还以为是前清他们高道士那个时代！＂立即就通知了京畿军政执法处。京畿军政执法处又通知京师警察厅，京师警察厅马上命令西便门警察分局去白云观救人，并抓捕妖道。

　　因为陈吟秋是陸军部的现职军官，故有这一套程序要走。

　　西便门警察分局对辖区内的白云观是轻车熟路，分局局长见是京畿军政执法处和京师警察厅交办的案子，不敢怠慢，亲自带了一队警察荷枪实弹的冲进白云观，并封锁前后门，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观里道士见此阵势，慌忙请局长进客厅暂坐，随即请出当家道长。道长来后，局长说明情况。道长才知道张相士惹祸了，心中暗暗叫苦，忙吩咐道士把关押的那二人请过来，交给局长。然后一鼓脑儿将事情推给张相士，说是他收的什么埪垌山白狐洞雌雄二妖，暂时寄押在观里，观里因都是道友，所以就同意了。实在与本观无什么干系。然后又暗塞一张千两银票给局长。

　　一会道士带着荷香与周凤呜来到客厅，局长一见客气的问周凤鸣道：＂阁下是陸军部的陈先生的家人吧？＂周凤鸣答道：＂正是！你是⋯⋯？＂＂我是京师警察厅西便门分局局长杨德光，奉上峯命令来解救周先生。这位是……？＂＂这是我的未婚妻万荷香。＂然后局长又问了事情的经过，荷香一一叙述，随局长来的警察文员记录完毕，让二人签字画押。这是警察办案的程序。解救他们一案就算告结束。局长对众人说：＂回局以后我马上就呈请上峯通缉冒充神仙的张相士及其同伙归案法办。白云观以后不得妄接匪人，关押良民，一但重犯，定严惩不贷！＂说完收队回局。

　　杨半截实际上被当家道长安排藏在白云观的一间密室内。杨半截何等狡猾，他怕老道整他＂孤拐＂，一会来个瓮中捉鳖，就叫王升混在道众中探听消息，一旦动静不对，立即通知他，他好想法逃跑。王升混在道众中在外面听到周凤鸣说荷香是他未婚妻的话时，如雷击顶、脸色苍白，差点倒在地上。他扶着墙慢慢踱到阶沿上坐了下来。好久才缓过来气。他猜出那天晚上他在成都陕西街后门抱的少女就是眼前这个女子。周凤鸣、荷香二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想想也是，自己一个绸缎铺的徒弟娃，要去想一个大公馆的丫头，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自不量力。

　　王升必竟出身贫苦，是个本质上没有坏透的青年，今天他在道观门口看见周凤鸣就想过来认，必竟同师学徒几年，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虽有他有在成都陷害周凤鸣之事，那也是出于年轻人对别人得到美女的忌妒，谁年轻时没有这样的忌妒？这是人性。而且他这种陥害也是带有年轻人的恶作剧性质。

　　王升一直这样自艾自怨的，一直到杨半截喊他走，他才清醒过来。杨半截是补偿了当家道长塞给警察分局长那一千块大洋才走脱的。

　　王升回到住处后一夜未曾合眼，他并不知道张相士原来是绵竹县说评书的杨半截。他想自己就这样一直和张相士在江湖上骗下去也不是个长法，自己没文化就是张相士给自己骗到官，自己也当不下来。况且人大当婚也该成个家了，尤其今天看见周凤鸣已经有了未婚妻更刺激了他。所以王升天一亮就来向杨半截辞行。杨半截昨天也被惊了一场，到现在也还没有回过神来，见王升要走也不挽留了，怕又生出事端来，便从账台里抽出一张千圆银票，说些后会有期，前路保重的江湖套话，让王升自回四川。

　　王升回到四川德阳黄许镇向父母半真半假的说了这一年半载的遭遇，用带回的钱在镇上开个小布料铺娶妻生子过日子。

　　杨半截受了这场虚惊也得了一些教训：认为自己目前这套搞法在江湖上目标太大，大张扬;容易引起同行忌恨而生出来不测来。思来想去他决定效法古人，另僻蹊径去踹富豪人家、达官贵人的深宅后院。

　　　陈太基生日这天，来祝寿的人很多。院子小、不夠用。就借用北新桥石雀胡同的增寿堂，供来宾吃寿宴看堂会用。院中来宾席的陈设方式是这样的：一张方桌，正面并列两把官帽椅，两侧各有两张大方凳。这一桌、二椅、四凳，合称一份“官座”。在正厅台阶下，左右对称各摆若干份“官座”，中间留出一条过道。桌有大红绣花桌围，椅有大红绣花椅垫、椅披，凳有大红凳套。在若干份“官座”的前面陈设若干排春凳（又名二人凳，相当于两张大方凳的面积），一排一排地一直摆到台前，也有大红羽纱凳套，但不设桌子。午前开戏，晚饭后还要继续演出，习惯上称为“带灯”或“灯晚”。凡“带灯”则午晚两宴之外，还招待一次点心，称为“灯果”。不另设席，只是在看戏的地方每桌摆若干碟甜包子、肉包子、黄糕、小八件之类。茶则随时更换。

　　来宾进入增寿堂后，先到寿堂拜寿，陈太基照例还礼，然后招待入座。人都是势利的，陈太基现在掌诠叙有一点人事权，好多人都巴结他。陈吟秋一家自然是该来的。大家在客厅分宾主坐下，客人络绎不绝的给陈太基拜寿，忙得不亦乐乎。一直到司仪喊入席，才告一段落。

　　寿星陈太基坐主位，陈吟秋和几个不相识的客人坐一桌。女眷们在后堂，荷香、素梅就由陈太基夫人陪坐。席间每桌依次向陈太基敬酒祝寿。轮到陈吟秋这一桌了，陈吟秋是陈家亲戚，自然为主的就带大家走到主桌位前，向陈太基祝寿敬酒，陈太基一一高兴地喝下后，陈吟秋正待要带众人离去，陈太基叫住了他，说道：＂贤侄啊！来，老伯给你介绍两个朋友。＂说着他指着一个和陈吟秋一起来向他敬酒的人道：＂这是我同年的侄子、四川张文远。＂陈吟秋一见这人，刚才入席时大家寒喧过，忙点了点头。

　　那叫张文远的人其实就是杨半截，近日他改为烧炼春药了。他找些丹道的书籍在王升走后的屋里筑基安鼎，炼出春药向京中一些达官富豪出售，出入这些人的深宅后院和老爷们说“悄悄话”。

　　陈太基因现在走他门路找官做的人多，手头也宽裕了。人说“饱暖思淫欲”，他也经常去八大胡同走走，因年纪大了往往力不从心，有想法，没办法。在朋友的推荐下服食了杨半截的春药颇为见效，遂与杨半截结识，因为同是四川老乡，陈太基遂认了杨半截为年侄：即同年考中进士的人的儿子。

　　杨半截此时在傍恭敬地问陈太基道：＂芝生年伯、您老是光绪好多年的进士啊？＂通过一些时日的交往，杨半截观察出陈太基最喜欢逢人抬出自己进士及第的出身，于是他就有意的搔陈太基的痒处，尤其今天在陈太基寿筵的众人面前，达到不动声色地奉承他的目的。（陈太基字芝生，号丹桂。取太基芝生、丹桂飘香之意。因他是农历八月出生之人）陈太基果然眉开眼笑，喝了一口酒，拈拈着自己的八字胡须，笑盈盈地说道：＂光绪二十一年二甲进士。＂接着又说道：＂那一年的状元正是我们四川人骆成骧，资州人氏。（资州，今之资阳。)＂杨半截又在傍凑趣进一步地说道：＂年伯那年二十几岁，翩翩年少之时，就中了二甲进士了。＂陈太基不由感慨吟道：＂‘想当年共客长安，似二陸初来俱少年。有笔底千字，胸藏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那时年少意气，如今垂垂老矣！＂杨半截道：＂那里！那里！年伯正春秋鼎盛，正是为朝廷，不！为国家出力之时。＂接着他又说道：＂不过那一科，先帝原定状元为喻长霖，将骆公骕列在二甲前列，其卷中对策文中有‘主忧臣劳，主辱臣死’之语，时正值甲午战败之际，先帝深受感动，遂提骆公骕为状元，喻长霖为榜眼了。这也是公骕对君父一片赤诚所至。＂

　　杨半截要卖弄一下对前朝典故的熟悉，也是包含了陈太基高看自己的意思。

　　陈太基道：＂正是！正是！＂陈太基一高兴，接着又指着另一位军人装束的人道：＂来！年侄，我给介绍一下：这位是大总统府庶务处处长孙祚鹏先生。＂杨半截一听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忙过来与孙祚鹏见礼。

　　经过陈太基介绍，回到原桌席上后，。大家的气氛自然不像先前那样拘谨了。尤其杨半截是个＂老海＂，言语之间面面俱到，使席间的气氛特别融洽。

　　席后有堂会。堂会请的是陈吟秋介绍的＂三和班＂。陈吟秋想到清妍今天肯定要来，好久没有见到清妍了，也想看看她。

　　今天看戏的人多，陈太基还专门请了军警来站岗，抖抖威风。

　　戏码是前几天就定好了的，先是清妍的《麻姑献寿》，边唱边舞，甚是喜庆好看。清妍在台上也看见吟秋了，给他飞了几个眼锋，把坐在陈吟秋傍边的素梅弄得很不舒服。

　　堂会中间的戏是《连环套》的花脸戏和《借东风》的老生戏。

　　最后的＂压轴子＂也是清妍演唱的《辕门射戟》，由她反串吕布，师傅杨受成扮演刘备，师兄刘世山、张维尧分别扮演张飞、纪灵，阵容整齐。清妍扮相英俊，风度翩翩，唱腔刚健委婉，一洗脂粉之气，众人为之倾倒，把堂会推向高潮。

　　也把素梅也气得半死。这陈吟秋还不知趣，一个劲的给清妍鼓掌。清妍演完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特地跑到她和吟秋坐的这一桌，招呼过她之后，就只顾着和吟秋说话、说戏。把她涼在一边。看吟秋和清妍说得那么亲热，素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泪水差点就要落出来了。

　　在增寿堂告辞陈太基夫妇时，素梅还隐忍不发。一出了门，她一扭身、摔开陈吟秋的手，自己喊了一辆东洋车坐上就走。陈吟秋知道素梅是为了清妍生自己的气。觉得素梅一个大家闺秀，也太小肚鸡肠了，自己和清妍只是兄妹关系。他还想自欺欺人。

　　人多，杨半截离席得早，荷香和女宾客又坐在后堂，杨半截没有能与荷香照面，不然的话，又要生出风波来。

　　今天晚上收获最大的是杨半截。杨半截在陈太基寿宴上结识了大总统府庶务孙祚鹏。过后二人交换了名刺，知道了彼此的地址，杨半截就对孙祚鹏深相结纳，隔三岔五、请吃请喝。不几天二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

　　杨半截要从这打开一条路子直通大总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