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好容易轮到荷香了，荷香交了钱，后殿门口的仙佐让她进去。周凤鸣在外面等她。荷香进去并不叩头，而是直接向神仙走去，那道人一看觉得诧异，装了这么久的神仙，还没有人进来敢如此大胆。便手拿拂尘一指道：＂何方女子，敢如此无礼！＂他想先来个下马威，镇住对方再说。荷香定晴一看、果然是在她家“饮涛”茶馆讲评书的杨半截。便骂道：＂出了你的鬼啰！一个说评书跑到这里来装神弄鬼的！我是说刚才在门口看到你还有点面熟喃！＂其实此时荷香并无多大恶意，杨半截献计牛力海的事也过了几年了，对杨半截的恨也淡了许多，尤其是自己现在很幸福。幸福中的人是大量的。只是想证实刚才在大殿外看错人没有，口无遮拦、说了这句话。杨半截也认出了荷香，一时脸红颈胀，不知如何是好。

　　荷香年轻没有在江湖中混过。不知道江湖中是不能把这些＂老海＂(江湖骗子）的把戏当场戮穿的。这在江湖中是断人财路，犯忌的。杨半截脑袋急速打转，心想、今天一但＂露底＂，轻者，被人扭送九城巡防司或者步军统领衙门，（杨半截初到京城，他不知道这些前清的机构进入民国后都改了名字）打一顿板子，逐出京城；重者，当时就走不脱，被外面的善男信女打死。想到这、他急中生智，高声叫道：＂来人！把这妖狐与我拿下！＂外面几个仙佐、青年道士湧了进来，冲上前去把荷香抓住，杨半截叫道：＂用捆妖索与我捆绑了，堵上她的嘴巴，免得她喷出妖雾，迷惑众生！＂荷香一时不知所措，急得乱蹦乱跳，嘴里＂唔唔＂的叫不出来。几个仙佐把荷香绑了，押出后殿。

　　周凤鸣见了大吃一惊，荷香怎么好好进去，这样出来？他急了，也顾不得问原由、爱未婚妻心切，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就不顾一切、冲上去就是一阵乱打乱踢，要救荷香。杨半截见了，知道是荷香一路之人，他灵机一动，一不作二不休，用手中提着的一柄桃木剑一指，对那些仙佐、青年道士喝道：＂把这雄妖狐也与我拿下！用捆妖绳绑了！堵上嘴！以免他喷妖雾！迷了你们！＂大殿中善男信女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什么事？大殿本来排队等候神仙贽见的人就多，这一下更把个大殿围得水泄不通。杨半截高声说道：＂善哉！各位信众，稍安勿躁！此乃崆峒山白狐洞两个修成人形的雌雄二狐下山来混迹人市。今日混进观中，想取人元阳**，刚才这雌妖狐进后殿来，本想戏耍贫道，试吾法力。不想被贫道法眼识破，现巳被我拿下。各位信众让开一下，贫道要把这雌雄二妖狐锁在观后炼丹房中，待贫道请了玉帝法旨，就要将这二妖投入八卦炉中炼成丹丸，赐予各位信众延年益寿。善哉啊！善哉！＂杨半截是说评书的嘴，这一番话围观的人群听得一惊一乍的，他又是神仙，如何不相信他，众人＂轰＂的一声让开路。几个青年道士将周凤鸣、荷香押着，穿过人巷，向后观炼丹房而去。走过人巷时，有人说道：＂啧啧！那个女狐妖好漂亮喔！＂另一个声音道：＂妖精呢！还不漂亮？不要乱想，谨防把你吸个精尽而亡！＂众人一阵哄笑。也有些老头老太在忙唸：无量寿佛！

　　杨半截纵然胆大也不敢在这京师地方取荷香和周凤鸣的性命。＂老海＂出门在外、行走江湖，是求财不求祸的。他知道这二人不能久关。这二人的家里人肯定知道这二人来了白云观，一旦发现一夜未归，报到步军统领衙门、或者九城巡防司，加上今天动静又闹那么大，肯定会找白云观要人，白云观是＂坐客＂，不敢不遵，肯定会把他这个＂行客＂抛出来的。二来，这个生意也不能继续做了。这两人一出去肯定要揭他的老底，当众揭穿，一顿饱打是免不了的。与其这样不如趁早抽身。今天是一时急智，才得脱身，现在不走更待何时？想到此、杨半截便去找白云观当家道长说明原委，本是两人合伙骗钱，见有风险，自无异议。说定今晚结账分银，明天就向信众说老神仙巳押崆峒山二妖狐回山惩治去了，就把这事化了。于是杨半截和当家道长找人结账分银不提。

　　周凤鸣和荷香是被分开关在不同屋子。手足被绑住，只是把口中的烂黄布扯了，闷热难当，蚊虫叮咬。周凤鸣正在难熬之时，见一道士进来，一手持灯，一手端碗。周凤鸣正在气恼不已之时，见有人进来，便恨恨不巳的将头偏向一边，骂道：＂赶紧放老子出去！不然……＂忽然听见一个似乎熟悉的声音说道：＂师弟！是我！＂周凤鸣一惊、转头一看，那人又把灯光拾高了一点，周凤鸣才看清是一身道士装束的王升，惊呀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到这来了？＂王升道：＂你先吃饭，我慢慢给你讲。＂

　　原是王升借送饭之机，支开看守的小道士进了关押二人的小院。这院子原是白云观关押惩戒违反清规戒律道士的地方，所以甚是隐密。王升忙解开周凤鸣身上的绳子，周凤鸣肚子饿极了，边吃边问：＂你给那个女的送饭没有？＂王升说送了后，周凤鸣才大口吃起来。王升然后简略地把他的经历讲了一遍，说完之后，又说道：＂我想法救你出去！＂王升道：＂你救得了我一人，你救得到那个女的吗？＂王升说：＂不行！没有当家道长的开口，谁也走不出这个院子。＂＂好了！那你怎么救我？＂王升刚要张口，周凤鸣一扬手制止道：＂算了！你明天早上到这个地址去⋯⋯＂。

　　素梅看天色巳晚了，荷香和周凤鸣都还没有回来，心想两个人恋得再紧，也不至于这个时候都还没有回来，是不是死女子……，年轻人干柴烈火……，想到这里，她想叫吴妈到胡同东头周凤鸣租住的房子去看一下，但一想吴妈要是看见了什么，传出去不好听，便决定叫上陈吟秋两人一起去看，那两人如果在，她也就放心了。素梅在路上想，两人就算住在一起，她和陈吟秋也不撞破，悄悄原路返回就是了。走到周凤鸣租的小院一看，铁将军把门，里面黑灯瞎火的。素梅和陈吟秋两人一下就紧张起来。回到家里两人猜来猜去，也没法。只有等到天亮再说。

　　这周凤鸣住在素梅家胡同口有个原故：周凤鸣回京后就住在家里，每日下店后就回家，也是自己离家出走多年，对父母和自己亲情疏离的一种补偿。那知这周马氏乃是愚妇心性，她也觉得对儿子愧疚，吃饭之时唯恐儿子吃少了，口中不停的唠叨：你瘦了，要多吃什么什么，手拿筷子不停地东挟一块西挟一块的，把菜直接放到儿子的饭碗里，也不管卫生不卫生。周凤鸣提醒她一句，她就悪狠狠地说：我没有病！说完又一筷子菜放进周凤鸣的碗里，把一碗饭搞得一塌糊涂。周凤鸣稍微不愿意，周马氏口中开始唠叨加威吓了：你不吃吗？你要倒霉的！你身体要垮的！你不听吗？你要得什么什么病，你要完蛋！每顿饭都是在一家人的吵闹声中吃完。

　　周凤鸣小时候的玩伴见周凤鸣出去了这么多年，现在回来了便来找周凤鸣玩，周凤鸣本就不是读书之人，有空那里一个人坐得下来，便和这些人交往，这也是年轻人的常情。周凤鸣想自己以后要自立门户做生意，也需要建立些人脉关系，另外都是发小找来也不好拒绝，便时不时同这些人带往。周马氏却担心得要死，只要周凤鸣在家，不管是吃饭、睡觉、上马桶，周马氏都不停的唠叨：你不要和这个来往……，那个是坏人……，张三要骗你……，李四要吃你……，你不听呀？你要倒霉的！你要完蛋！

　　一天到晚周马氏都是这些套路，有时周凤鸣心中有事，她也唠叨数落，周凤鸣只要稍有反抗就通了马蜂窝，反而大骂撒泼起来。周凤鸣爹从中劝两句，周马氏马上把怒火倾泻到他身上，高声斥骂：“你住嘴！我在教育孩子！”如果周凤鸣爹不吭气仍由她，她又怪周凤鸣爹，说自己教育孩子时他气都不吭一个，不帮到她说孩子几句。

　　周凤鸣被她弄得没有了脾气，只好在她唠叨得自己实在受不了时，只有带着哭腔向她下话哀求她：“妈妈，你一天到晚都在说我，你不要说我呢！”

　　周凤鸣爹在傍听着都心痛。周凤鸣爹从小到大都没有听到周凤鸣这样低声下气的叫过他。他有时都在想：人性中是不是有奴才根性，被打着骂着反而对施虐者心存敬畏;对平等相待者则漠然无所谓。他回想起周马氏从生下周凤鸣就是如此，一生都是如此吵闹，逢年过节更是如此，根本没有给周凤鸣留下一个值得回忆的童年。所以孩子在七、八岁时就离家出走了，在外面吃了不少的苦，现在刚回来没几天，新鲜劲还没有过，周马氏又是这样，便叫儿子搬出去一个人过。周凤鸣一想也好，就在素梅家胡同口大杂院找了一间偏房租了住下，离素梅家近，有空就过来看荷香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