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黑夜无依星辰不亮1

　　皇上回宫时是九月初七，那天的阳光很好，只是依然带着满满的凉意。

　　他一回来，便听说了琬妃染病榻前的事情，急匆匆去了翠竹轩，他不知道，当他在别苑时，绿儿已经三番四次派人去告诉他琬妃滑胎这件事，可是每一次，派出去的人要么被拦在门外，要么就连宫门都出不去。

　　然而，他回宫时，那些知道的宫娥们仿佛商量好一般，对琬妃滑胎的事情绝口不提，就连太医，也只是说她感染了风寒，甚至，连琬妃自己都这么说。

　　只是，他望向琬妃时，发现那个明艳的女子眼里如今多了一层东西，那样的神色，他在以往的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没有见到过，他不禁有些怔忡。

　　“皇上……”琬妃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突然柔柔地笑了，“皇上这样看着臣妾，臣妾会不好意思的。”

　　他恍然惊醒，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琬妃的面容，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

　　“皇上，臣妾如今是染病之身，还请皇上避讳着，臣妾害怕……有折圣体。”

　　“哦，也是。”玄帝收回了手，这是她第一次拒绝他，“怎么我一出宫，爱妃就病倒了？”

　　“天气转凉，在外面吹了吹风，不想就吹出了风寒。”

　　“你呀！”玄帝对着她摇摇头，“就知道让朕担心。”

　　“皇上……”琬妃仍是笑着，“臣妾想为皇上添个孩子。”

　　玄帝一愣，忽然抚掌大笑，“你瞧瞧她，瞧瞧她，”他对着一旁的小德子说道，“病还没好就想着为朕添孩子，”他说到这里已经转向了琬妃，“你呀，就好好养病，等身子好了就为朕添个大胖儿子，这样可好？”

　　玄帝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没有发现琬妃眼底略过了一层不知名的神色。

　　三天前，在得知自己被孟太医欺骗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找他问个清楚，问问他，为什么骗她，又为什么要送来那碗滑胎药。

　　她在皇后床上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一个声音冷冷地阻止。

　　“你要去哪里？”皇后冷冷地盯着不小心摔到地上的人，她已经遣退了所有的宫娥，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

　　“我……”琬妃紧捂着自己的腹部，冷汗一滴滴地从她脸上落下，“我要去问问孟太医……去问问他为什么……”

　　“呵，为什么？”皇后冷笑，“你以为为什么？你以为那孟廉是什么人？他是风贵妃的人！”

　　“你以为风贵妃又是什么人，她是皇上的人，是皇上唯一信赖的妻子！”

　　“什么……”琬妃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你是说……”

　　“没错，”皇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残忍，“不是本宫不要你的孩子，也不是风贵妃不要你的孩子，是皇上不要你的孩子！”

　　“不……不可能……你骗我……”

　　“骗你？本宫为什么要骗你？皇上一般都是十月去别苑看太后，今年为何提早？”

　　“不过是因为想让风芸那个小贱人处理好你的孩子，顺便栽到本宫头上！”

　　“不！我不信！我不信！”琬妃不停摇着头，她从地上拼命挣扎着想要起来，剧烈的动作却让更多的血从她体内流失。

　　“孩子……我的孩子……”感受到一个生命在她体内不停消失，她忍不住发抖起来，“我求求你……”她爬到皇后脚边拽着对方的衣角，“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然后皇后却蹲下身，抬起了她的下巴，眼里闪着恶毒的光，“记住，你只是偶感风寒，所以身体比较虚弱……今天你在风寰宫滑胎的事情你要是敢说半个字，本宫会让你翠竹轩所有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皇后说完，甩开了她的下巴，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眼里的恶毒却是一分没少，“一会本宫会差人送你回去，最好给本宫记住，你没有孩子，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就算你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皇后突然轻轻笑了，“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她柔声道，“大家只会觉得你疯了，搞不好你还会因为欺君之罪被打入冷宫，到时候，即便是本宫，也救不了你了，”她说着再度蹲下了身，摸了摸琬妃的头，“这宫里呢，只有本宫待你如姐妹，除了不能让你有孩子外，你要什么本宫都会给你，你看看，你这次去找别人了，可得到的是怎样的结果呢？”

　　琬妃不可遏制地发着抖，身上巨大的疼与心中的不甘绞在了一起，绞得她几乎窒息。

　　“听到没有？”见她没有回话，皇后抓起了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正对着自己，“已经没了的东西，就当他没来过，要不是你死了会连累本宫的话，本宫才懒得救你。”

　　“到底听到没？”看到她还是没反应，皇后有些恼，手上越发用力，强迫琬妃正对着自己。

　　“呵呵……”沉默片刻的女子忽然奇异地笑了，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她定定地看着皇后，眼里是不知名的神色，巨大的荒谬感包裹着她，孩子，皇上，以及这个挂名姐姐，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么地可笑。

　　“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低声道，垂下了眼睑。

　　“哼……知道就好。”皇后甩开了她，“本宫会让仁之帮你养好身子，记住，你要是想背叛本宫……呵……”她再度伸手摆弄着琬妃的头发，柔声，“本宫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你消失。”

　　琬妃低垂着头，没有回话。一直到张仁之为她施了针，皇后派人将她送回翠竹轩时，她都是这幅样子。不言不语，任人摆弄，仿佛一个精致的木偶娃娃。

　　直到——看到翠竹轩窗台上那朵艳丽的美人蕉。记忆中唯一温暖的部分，就在那一刻突然侵袭了她。

　　她全部都……想了起来。那个笑容很温暖的人，那个会送她红色美人蕉的人，那个人一直是她心底珍藏的宝物，可她却忘记了，她一直在怨恨他，一直在想尽办法地折辱他，她忘了，她其实一直爱着他。

　　即使，她对着眼前的男子巧笑嫣然，倾尽聪明博他欢心，可她爱的人，始终是那个送她红色美人蕉的少年。

　　“爱妃？”玄帝感觉有些奇怪，他看着眼前突然沉默的女子，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不可遏制的改变。

　　“皇上，”琬妃答得很快，露出了一个苍白却美丽的微笑，“怎么了皇上？”

　　“没什么。”玄帝伸出了手想要摸摸琬妃的头，却又半途折了回来，“朕还有有些事情要处理，爱妃好好养病，朕过两天再来看你。”

　　“是”琬妃在床上福了福身子，“臣妾恭送皇上。”

　　玄帝一言不发地笑了笑，起身走出了翠竹轩，以前她生病时，总会撒着娇让他留下来。看来如今，她不会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宫中这么多妃子，佳丽如云，争斗也是夜以继日，有时候，他也会利用妃子们的争斗，去达到他的某些目的，那些妃子对他也不是没有埋怨，甚至会有人恨他。可唯有她，一想到她刚刚略带埋怨的生疏目光，他的心里就掠过一丝极不舒服的感觉。

　　他不明白这种情绪是什么，作为一个王者，他不应该为这样的事情而烦恼。

　　走出翠竹轩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似乎还能看到那座园中尚未褪去绿色的竹子。

　　“小徳子，”他叫了叫身边的贴身太监，露出了一丝笑意，“你看，鸟儿长大了，不久翅膀就要变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