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玉帝特在九重天辟了一处居所，为寸心作候嫁之处。

　　这些时日三十三重天也算是热闹了，小仙们都手忙脚乱，玉帝竟亲自为沧露元君送来了丰厚的嫁妆，各路神仙都大为惊叹。

　　玉帝没有正儿八经地嫁过女儿，以前七儿小八嫁为人妇时，他作为父亲却桎梏于天条，后来想弥补的时候，已没有了机会。寸心自己也没有想到居然能得玉帝如此厚待，想来他应是亏欠了师尊许多，一并将那些愧疚注在了她身上。是以从今往后，怕是再没有人敢动她和杨戬的心思。

　　不仅玉帝安排了贺礼，敖顺也送了长长的嫁妆，那原是敖顺早就准备好的，他命人从西海送了上来。听心也规划好了，等寸心出嫁那天，杨戬踏着扶桑神树上天迎亲，这些嫁妆再跟着迎亲的礼队一并陪过去。

　　听心、杨婵恐天上小仙思虑不到，便亲来帮着，是以听心、杨婵这两天主动请缨替寸心张罗婚礼，忙活一天，寸心便千恩万谢地支开她们，让她们回去早些休息，只因她交待了英儿傍晚时分来此处找她，她要好好问问英儿双生镜失窃一事。

　　没过多久，英儿便捧了一份贺礼出现，轻轻叫道：“姑姑。姑姑好福气，天上的神仙都来捧姑姑的场。”

　　寸心转头，看她慢慢朝自己走来，许多年前，她还只是女童模样，如今已脱了稚气，出落得大方亭亭，眉目间尽是灵气。

　　孩子也大了，有些事情她自然也管不了，只是她依旧希望英儿能一生平安顺遂，是以该告诫她的总应告诫一番。

　　她拉着英儿坐下，做了个严厉模样，开口便直问：“英儿，你可知双生镜为何失窃？”

　　英儿笑意渐收，垂眸沉默良久。寸心便深吸了一口气，故作玄虚道：“可见这哪吒果真没有拜错，太乙一门的师徒都是些护短的，连盗用双生镜这种事，哪吒都能替你顶罪。”

　　英儿双眼眨了眨，眉心紧皱，突然直起身子坦白道：“姑姑猜得没错，是英儿盗走了双生镜，哪吒师傅对弟子更是毫无保留，但英儿偷走双生镜只不过是想知道自己的来历罢了。”

　　寸心登时怒道：“英儿，你太胡闹了！双生镜可以意乱时空颠倒虚实！你用它再制出一个虚假的你去替你追本溯源，可你知不知道，你若不及时杀了她，她一旦成了气候，不仅你的心志会渐渐被她同化，连你的精元也会渐渐被她所吞噬！久而久之她就会将你完全取代的！”

　　英儿顿了顿，安抚道：“姑姑放心，只要姑姑大婚一过，我一定会去杀了镜人，毕竟姑姑好事将近，英儿不想在这种时候给姑姑添些晦气。”

　　寸心和英儿四目相对，瞧她说得诚恳，便终于缓和了神色，叹了口气朝她点头作罢。但又不禁觉得，英儿将来的路怕也是十分坎坷。

　　英儿思绪一转，拉着寸心笑问：“姑姑，姑姑要出嫁了，英儿以后还能常来看姑姑么？”

　　寸心怪道：“你看你这话问的，姑姑什么时候不让你来看我了？我就盼着你能天天来陪我解闷，只怕你找到了有情郎，便忘了姑姑吧。”

　　英儿一愣，眼神瞬间转移，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姑胡说什么啊，哪有什么有情郎，况且…我…我一心向道，哪有这种心思啊！姑姑自己嫁了人，难不成还要替我说媒啊？”

　　英儿噘了嘴，一副委屈样子，寸心含了深长的笑意看她，随即晃晃身子，呵出一口气道：“我不过随口一句，你却与我分辩这么一大段。”

　　英儿更是不知道说什么，仿佛她越说就越是欲盖弥彰，便只好低声嗔怪，转身告辞，谁知跑到门口，竟一头撞上了杨戬。

　　英儿一惊，定眼一看是杨戬，便皱起了眉，但回望寸心，竟又端起严肃模样，煞有介事地喝起茶来，惹得英儿暗暗一笑。

　　英儿识趣走了出去，杨戬看英儿走远了，便悠悠地迈进屋子。寸心知道杨戬来了，却不看杨戬，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只直起身子自顾自地抿茶，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她轻轻动了动身子想换个姿势，却不想杨戬已经来到跟前，动作灵敏地递上了一束丁香，她登时被吓了一跳。

　　“承蒙夫人锦心绣口，救得夫君我脱离虎穴。”

　　她微微抬眼，见杨戬正歪着头一动不动的看她，双眉上挑，笑得十分轻佻，真是欠揍，于是她没好气地把脸别过去，放下手中的茶杯埋怨道：“都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换个花样哄我啊？”

　　杨戬眼里浮现了然，遂直起身走到她的另一边，往她的杯里续上茶水，递到她身侧：“是了，你知道我向来都不解风情的，花样是换不出什么的，只能每天一束丁香地往夫人这里送，就算夫人厌烦，为夫也是万万不会中断的。”

　　寸心扫了一眼杯子，却仍不看他，只细声细气道：“丁香又不是四季常有，哪来儿的花让你每天都送。”

　　杨戬摇了摇扇子：“那就一月梅花，三月迎春，六月白兰，实在不行，为夫就施个仙法让府内的丁香常开不败。折花为夫人，也算得一件风流惬意事。”

　　寸心这才看了杨戬一眼，却又抿了抿唇，赌气道：“谁要做你夫人，你以前那样对我，我还记恨着你呢！我才不要做你夫人。”

　　杨戬清浅一笑，进而切切地叹息出一句话，却顷刻让寸心心下一软：“是我的错，是我明白得太迟，白白浪费了我们的一千年。”

　　从前，杨戬从来不会服软的，此刻却如此示弱，其实她都明白。气氛不知不觉沉重了下来，往事忽就随着这番话一一纷至沓来。她感到鼻子一酸，眼眶湿热，心中委屈便如洪水决了堤，嗓音空空地朝杨戬幽幽诉苦道：“我以前嘴硬，闹得那样厉害，不过是想让你心疼心疼我罢了，我将旧账一件件重提倒也真的不是为了一个说法，只是委屈，想告诉你，我那样努力地去做你的夫人，我试着变温柔变体贴，可你却从不在意，我真的好难过。”

　　“我知道那一千年也是我太过偏执，但你一定是吃定了我忘不掉你对不对？你知道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缴械投降，你知道你给我点甜头我就高兴得不得了，你知道我一遇见你就会放下所有的聪明跟坚强，你知道我看不得别人伤害你，所以你这辈子就吃定了我对不对？”

　　她委屈巴巴的哭着，越说泪水就越是决堤，杨戬侧身将她揽进自己怀里，由她在自己怀里泣不成声，心里痛然，但他总不能如她一般哭个痛快，只能等她哭累了，情不自禁地轻唤她的名字，抬指轻轻擦过她眼尾泪痕，落下深深一吻。

　　寸心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吻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顺从的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但这个他抱她的姿势委实让她有些不松快，便轻轻推了推他，但杨戬似没觉察到一般，仍旧将她的身体束缚在自己有力的怀抱里，不肯撒手。

　　这个吻委实太长了，长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况且他愈吻猛烈，由他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些格了，未免他收不住，她终是狠狠地推开他，然后抚了抚胸口，尽力平稳气息。

　　杨戬意味深长地一笑，还抿了抿嘴角，叹出一口气戏谑道：“也好，这个留到新婚之夜也是好的。”

　　寸心白了他一眼，杨戬站起身理了理发丝，朗道：“沉香和哪吒在灌江口等我回去操办大礼，这些日子，你见不着我，等你过门那天，我一定要好好补偿你。”

　　杨戬说完便拂袖而去，寸心看着他的背影，半晌，语气听不出什么异样地叫他：“杨戬。”

　　杨戬回头，两人遥遥对视，良久，寸心的声音才淡淡响起：“没什么。”

　　杨戬眨了眨眼睛，腾云走了。

　　她出嫁这天，玉帝吩咐了百花仙子，世间百花齐齐开放，万鸟衔枝纷纷铺路。

　　敖顺携了龙后来，想要亲眼看着他们的女儿出嫁。但此时的寸心委实不同于往日，她既被封了沧露元君，便不好对外揭开她的身世，于是他们只是看着她被杨戬一路从九重天接到了杨府，站在门口喜极而泣。

　　这世间万景，长风霁月，终究比不过他伸出手，轻轻的一句：“寸心，我们回家了。”

　　那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的做他的杨夫人。

　　寸心穿着喜服快要踏进门的那刻，突然和杨戬转过身，走到敖顺面前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小婿恳请你们坐上高堂，为我与寸心作个见证。”

　　敖顺和龙后老泪纵横，寸心也一再恳求，他俩才擦干眼泪，迈进去坐上了高堂。

　　伴着喜乐和众人的欢声笑语，杨戬拉着她的手缓缓走过府门，寸心躲在盖头下，看着自己与他的步子始终一致，真想就这样和他一直走下去，一走就是一辈子。

　　夫妻三拜之后，龙后又流下了一行泪水，她上前扶起寸心，让杨戬想扶她的动作停在了半空，听龙后泣声道：“你们在一起，一定要和和美美的……不要老是像以前一样吵架，知道了么？”

　　寸心点了头，侧脸看杨戬，杨戬眼中含了深切笑意，寸心便道：“我们出去敬客人吧。”

　　 新人敬酒是婚宴的重头戏，别人从天南地北赶来参加他们的喜宴，连哮天犬都千里迢迢地跑来，总得去敬上一敬这份心意。

　　老辈的喜桌都敬完了，各位仙友也都敬得差不多了，梅山六人还打趣杨戬道：“想不到这兜兜转转，二爷还是和嫂子难舍难分啊。”

　　转来转去，终于转到了最后一桌，新婚伉俪并肩齐来，杨戬突然就顿住了脚步，脸上的笑意僵硬，寸心抬眸一看，他……

　　那人主动起身浅笑道：“上次在瑶池一睹夫人风采，便觉得夫人好生面善，二郎真君的夫人果然是绝代佳人。正巧，本帅与嫦娥也打算在八月十五成亲，正欲趁着真君喜宴，邀请各位仙家呢，到时候真君可要来赏在下这个脸。”陆正元帅说完，眼底融入了笑意，捧起酒杯敬上一对新人。

　　寸心愣了愣，一时出了神，他眉目风情，丰神朗玉，笑起来尽是熟悉之感，清澈如初。

　　她多久没有见过他了？她努力回想，却始终想不起来，唯一知道的，是他言语之间透出的陌生，身旁还站着一个清雅高洁的身影，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又端起了酒杯含笑敬她与杨戬。

　　她今日大婚，也不想深究。见他一饮而尽，自己便回了回神，也抬起酒杯漾出笑容，与杨戬相视一眼，齐齐回礼饮尽，淡淡道：“那便早贺两位了，多谢嫦娥仙子，陆正元帅。”

　　转身的一瞬，心口一下钝痛，她不禁捂住心口，皱眉低哼一声，杨戬立即扶住她，关切问道：“怎么了？”

　　她笑了笑，看着杨戬说：“没事，可能是我酒喝得太多了，我先回屋，你陪在这里，记得少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