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尾巷19号的书房比墓地更冷。
西弗勒斯站在书桌前,浑身湿透,黑袍滴水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他没有换衣服,没有生火,只是从最内侧的口袋里掏出那封信——那封两年前云晞在图书馆禁书区塞给他的,珍珠光泽的东方信笺。
信保存得很好。纸张依然光滑,折叠的边缘没有任何磨损。西弗勒斯的手指抚过封口处——那里没有蜡封,只有一个复杂的魔法结,他知道一旦打开就无法复原。
“最必要的时候。”云晞的声音在记忆里回响。
现在就是最必要的时候。她死了。因为他提供的情报死了。而他甚至不能去她的葬礼,不能在她棺前放一朵花,不能说一声抱歉。
他颤抖着解开魔法结。
信纸展开时,散发出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檀木的香气——是云晞身上的味道。西弗勒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强迫自己看向文字。
第一面,如他所料,简洁得近乎冷酷:
“如果你在读这封信,说明你遇到了真正无法独自面对的困境。
去霍格沃茨的有求必应屋,想着我需要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我会在那里等你——无论我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无论我还活不活着。
——云晞·克洛维,1978年3月”
西弗勒斯盯着那三行字看了很久。墨水是深蓝色的,笔迹工整。他的手指抚过无论我还活不活着这一句——她写下这句话时,是否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
他翻到第二面。
然后呼吸停止了。
第二面写满了字。密密麻麻,从页首到页尾,没有留白。墨水颜色比第一面稍浅,像是分多次写成的。字迹也不再是那种工整,而是时而急促,时而停顿,时而潦草——像一个人在深夜独自面对内心最深的秘密。
西弗勒斯的手开始发抖。他必须用双手握住信纸,才能继续读下去。
“西弗勒斯——
如果你看到了这一面,说明第一面的条件已经触发。那么,请原谅我将要写下的话。这些话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可能永远也不会说。但如果是你……如果是你在读这封信,我想让你知道真相。
首先,我爱你。
不是同情,不是怜悯,不是那种想拯救你的自我感动。是从我入学那天,分院仪式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但是我是从魔药课,你指出我处理月光草的手法错误却愿意示范正确方法时真正开始的。是从每次在图书馆看见你专注的侧脸时加深的。是从那个走廊夜晚,我看见你眼睛里的痛苦和骄傲奇怪地交织在一起时,彻底明白的。
但我从未告诉过你。
原因有很多。那时你有莉莉,而我不愿成为另一个让你困扰的人。后来你加入了食死徒——是的,我知道,艾德里安在魔法部有情报来源。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身上的诅咒。
芈家的诅咒。世代相传,无法摆脱。被诅咒者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陷入狂暴,攻击身边所有人,直到亲手伤害自己最爱的人。发作年龄不固定,也许十岁,也许二十岁,也许三十岁,也许现在或明天。我的妈妈因此杀死了我的爸爸,我的姑姑因此毁掉了半个村庄。
我害怕。
我对所有事情都有信心——魔药,咒语,战斗,甚至死亡。但唯独对这个诅咒,我毫无把握。我害怕有一天,我会伤害你。用我的手,我的魔法,我因为爱你而变得格外脆弱的心。
所以当家族安排我和艾德里安的婚约时,我答应了。不是因为我爱他,他是个好人,我尊重他,但那是另一种感情,而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注定要伤害一个爱的人,我宁可伤害一个我不那么爱的人。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自私、最卑劣的决定,但我别无选择。
还有一件事。
我怀孕了。写下这封信时,我已经怀孕三个月。孩子是艾德里安的,但……但我每天都在恐惧。恐惧诅咒会遗传给孩子,恐惧他/她将来要面对和我一样的噩梦。恐惧我甚至可能等不到孩子出生,就会在某个失控的瞬间伤害腹中的生命。
西弗勒斯,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芈家的女人世世代代都在寻找破解诅咒的方法。我的爷爷奶奶花了二十三年研究黑魔法契约,我的母亲尝试用爱来对抗——她嫁给了我父亲,一个麻瓜出身的巫师,以为这样能稀释血脉的力量。但是失败了。
而我,我却想把希望寄托给后代。我想生下这个孩子,祈祷他/她能找到我们都没找到的答案。但这样公平吗?把一个未解的问题,一个沉重的诅咒,像遗产一样传给一个无辜的生命?
我不止一次想过,也许我不该要这个孩子。但每当这个念头出现,另一个更自私的念头就会压倒它:万一呢?万一我的孩子就是那个能打破循环的人呢?万一爱——不是我的爱,不是艾德里安的爱,而是未来某个人的爱——真的是最强大的魔法呢?
西弗勒斯,如果你在读这封信,而我已不在人世。那么,请你……
不,我没有资格请求你做任何事。
只是,好好活下去。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我的孩子,或者我孩子的孩子。如果他们在黑暗中挣扎,如果他们在寻找答案。请你……看看他们。不是看我的影子,而是看他们自己。如果他们值得,请伸出你的手。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也许你是那个能教他们如何在黑暗中不迷失的人。
最后,再说一次:我爱你。
不是要你回应,不是要你愧疚,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就像陈述今天是雨天或月光草在满月时采摘效果最好一样。一个简单,纯粹,没有附加条件的事实。
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希望那条路上,至少有一小段是明亮的。
永别了。
——云晞”
信纸从西弗勒斯手中滑落,飘到地上,正面朝上摊开。他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空中某一点,瞳孔放大,呼吸浅而急促。
所有碎片在这一刻拼合。
她为什么坚持去中国——不仅因为家族事务,还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想让孩子远离英国魔法界的纷争。
她为什么总是保持距离——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太在乎,害怕诅咒会伤害他。
她为什么选择艾德里安——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不爱。因为不爱,所以伤害时可能不会那么痛。
而她爱他。从分院仪式和魔药课开始。一直爱着。
西弗勒斯缓缓弯下腰,捡起信纸。他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回珍珠光泽的信封里,手指一遍遍抚平边缘。
然后他幻影移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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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格沃茨的夜晚寂静无声。
西弗勒斯穿过熟悉的走廊,脚步在石板地面发出轻微的回响。他来到八楼,站在巨怪棒打傻巴拿巴的挂毯对面,闭上眼睛。
我需要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我需要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我需要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墙壁开始变化。一扇光滑的木门浮现。西弗勒斯推门而入。
房间很小,但很温暖。壁炉里燃着火,火焰是柔和的橘红色,不像斯莱特林地窖里那种冷绿的魔法火焰。两把深红色的扶手椅相对摆放,中间是一张低矮的樱桃木小桌。桌上有一壶茶——东方风格的青瓷壶,两个配套的杯子。其中一个杯子里,茶水还冒着热气,像刚倒好不久。
但房间里没有别人。
西弗勒斯站在门口,环顾四周。书架靠墙,上面摆满了书——不是霍格沃茨图书馆那种厚重的典籍,而是更私人化的藏书:草药学图鉴,东方魔法理论,几本诗集,还有一些麻瓜的哲学书籍。他认出其中一本的装帧——是云晞在OWLs年经常带在身边的那本《道德经》英译本。
壁炉台上放着一个相框。西弗勒斯走过去。照片里是年轻的云晞和艾德里安,背景是霍格沃茨的湖边。云晞在笑——不是那种她平时克制的微笑,而是真正的,眼睛弯起来的笑。艾德里安搂着她的肩,表情温柔。
西弗勒斯移开视线。
他在其中一把扶手椅上坐下。椅子很柔软。他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杯——温的,刚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他端起杯子,但没有喝,只是感受着瓷器传来的暖意。
西弗勒斯(青年时期)“我来了。”
他对着空房间说,声音沙哑。
西弗勒斯(青年时期)“就像你说的。在最必要的时候。”
没有回应。只有壁炉火苗的噼啪声。
西弗勒斯(青年时期)“我收到了你的信。”
他继续说,眼睛盯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水。
西弗勒斯(青年时期)“读完了。全部。”
依然沉默。
西弗勒斯(青年时期)“孩子……你的孩子。他或她……后来怎么样了?艾德里安今天在葬礼上,他看起来……很糟糕。但如果是你,你大概会希望他振作起来,照顾好孩子,继续生活。”
西弗勒斯(青年时期)“你说你爱我。”
西弗勒斯的声音开始颤抖,那种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裂缝。
西弗勒斯(青年时期)“但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我加入了食死徒。我效忠那个杀了无数人的疯子。我提供了那个安全屋的情报——你的安全屋。我知道贝拉要去,我知道伏地魔想要芈家的那个青铜盒子,但我还是说了。因为我想证明自己的价值,想得到权力,想……想变成某种不再被人看不起的人。”
他闭上眼睛。
西弗勒斯(青年时期)“而代价是你。你说不怪我。”
西弗勒斯像在复述一个无法理解的咒语。
西弗勒斯(青年时期)“为什么?你应该恨我。应该诅咒我。应该用最恶毒的东方魔法让我永世不得安宁。为什么是不怪你?”
房间里依然安静。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西弗勒斯感觉空气中的草药香气似乎浓了一些——像有人刚刚打开了一个装干燥薰衣草和月桂枝的香囊。
西弗勒斯(青年时期)“我会找到你的孩子。”
他最终说,睁开眼,黑眼睛里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决心。
西弗勒斯(青年时期)“如果他或她还活着。如果他或她需要帮助。我会……尽我所能。不是为了赎罪——没有什么能赎这个罪——而是因为……这是你想让我做的事。”
他站起来,走到壁炉前,看着照片里微笑的云晞。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玻璃,但在最后一厘米停住了。
西弗勒斯(青年时期)“永别了,云晞。希望……希望你来世能生在一个没有诅咒的家庭。希望你能自由地去爱,不用害怕伤害所爱之人。希望……”
他说不下去了。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酸又涩。
西弗勒斯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温暖的炉火,两把相对的空椅子,那杯永远不会被饮用的茶。
然后他关上门。
门在他身后消失,变回光滑的石墙。西弗勒斯站在走廊里,听着远处城堡的钟声敲响——凌晨三点。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更沉重,但脊背挺得笔直。黑袍在身后拖曳,像一片永远不会散去的阴影。
从那天起,西弗勒斯·斯内普再也没有踏入有求必应屋一步。
但在他的魔药办公室最深的抽屉里,那封珍珠光泽的信被小心地保存着。偶尔——在特别漫长,特别黑暗的夜晚——他会打开它,读第二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一遍,又一遍。
直到每一个字都刻进记忆,直到他能闭上眼睛就看见她的笔迹,直到我爱你三个字从无法承受的重负,变成一种近乎残忍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