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真的好奇

自青丘那夜对饮后，玄银与白真的往来愈发自然。有时是玄银踏着云气去青丘，坐在桃树下听白真讲四海八荒的新鲜事；有时是白真带着新酿的酒去昆仑墟，陪玄银在后山崖洞看云海翻涌。

司音对此颇为不解，私下里拉着白真嘀咕：“四哥，你怎么总跟那位玄银前辈待在一起？他冷冰冰的，有什么意思啊？”

白真弹了弹她的额头：“小孩子家懂什么。玄银前辈历经上古，见识广博，与他相处，能学到许多东西。”

话虽如此，连白真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被玄银的“见识广博”吸引，还是更喜欢看他偶尔流露出的、不同于冷漠的模样——比如听到青丘幼狐调皮捣蛋的趣事时，眼底闪过的一丝极淡的笑意；比如饮到合心意的酒时，指尖不自觉摩挲杯沿的专注。

这日，白真又带了一坛新酿的“桃花雪”去昆仑墟。刚到后山，就见玄银站在崖边，望着远处的天际，周身气息比往日沉凝了些。

“前辈在看什么？”白真走近，将酒坛放在石桌上。

玄银回头，银白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没什么，只是感应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气息？”白真好奇，“是前辈认识的人？”

“或许吧，很久没见了。”玄银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可能是我感应错了。”

白真没再多问，熟练地开封倒酒。清澈的酒液入杯，泛起细密的泡沫，带着雪水的清冽和桃花的甜香。

“这‘桃花雪’，是用去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水酿的，藏在桃花树下埋了半年，前辈尝尝。”

玄银举杯饮下，点了点头：“比上次的更清透。”

得到肯定，白真笑得眉眼弯弯：“我就知道前辈会喜欢。”

两人并肩坐下，一时无话。山风吹过，带着昆仑墟特有的清冷气息，卷起几片落在石桌上的枯叶。白真看着玄银安静的侧脸，心里那点积攒了许久的好奇，又忍不住冒了出来。

他知道玄银是上古十尾银狐，辈分极高，实力深不可测，可除此之外，他对这位前辈的过往几乎一无所知。折颜虽偶尔提及，却总是语焉不详，仿佛那些旧事里藏着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前辈，”白真斟酌着开口，“我听说，狐族修行到九尾已是极致，为何前辈能修成十尾？”

玄银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侧头看他。白真的眼神里满是纯粹的好奇，没有丝毫探究隐私的冒犯，倒让他无法像对待旁人那样，用一句“与你无关”打发。

“上古与如今不同。”玄银缓缓道，“那时天地灵气充裕，法则未固，修行一途，本就没有‘极致’之说。”

“那……很难吧？”白真追问，他能想象，突破种族界限的修行，必然伴随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玄银沉默片刻，想起紫渊殿那百年的煎熬，神魂被混沌之力反复撕裂又重塑的痛楚，仿佛还残留在骨髓里。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白真见他不愿多提，便识趣地换了个话题：“前辈与墨渊上神、折颜上神相识百万年，想必一起经历过很多事吧？我听折颜上神说，当年你们曾一起平定过洪荒凶兽之乱？”

提到旧事，玄银的神色柔和了些：“是。那时墨渊刚立昆仑墟，折颜还在十里桃林酿酒，偶尔心血来潮，便会约着去洪荒深处‘历练’。”

他口中的“历练”，在白真听来，却是惊心动魄的征战。他想象着三位上古大能并肩作战的场景，墨渊持剑而立，折颜控火焚天，而玄银，或许化作十尾银狐真身，九尾遮天蔽日，一尾搅动风云……光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一定很壮观。”白真感叹道。

“不过是为了护着些想护的东西。”玄银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那时洪荒生灵虽多，却不成体系，凶兽横行，弱小便只能任人宰割。我们出手，也只是不想看太多无谓的牺牲。”

白真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位看似冷漠的前辈，心里其实藏着一片柔软。他不像墨渊那样将守护化作责任，也不像折颜那样将热心藏在玩世不恭下，他的温柔，藏在最深处，只在提及那些逝去的生灵时，才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前辈真好。”白真由衷道。

玄银被他这句直白的称赞说得一愣，随即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云海，耳根却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活了百万年，他听过敬畏的、恐惧的、谄媚的话语，却从未有人用这样纯粹的语气，说一句“你真好”。

“无聊。”他低声斥了一句，语气却没有半分怒意。

白真看出他的不自在，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这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上古银狐，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对了前辈，”白真像是想起了什么，“再过几日，青丘要办桃花宴，邀请了四海八荒的仙者，前辈要不要来看看？热闹得很。”

玄银皱眉：“不喜热闹。”

“就当是陪我嘛。”白真放软了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撒娇，“宴会上有我新酿的‘醉流霞’，还有好多青丘的特色吃食，前辈不尝尝吗？”

他知道玄银对吃食酒水并不热衷，却还是想用这种方式，邀请他走进自己的世界。他想让玄银看看，如今的三界，除了冰冷的过往，还有这般鲜活热闹的景象。

玄银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再说吧。”

白真知道，这已是极大的松动。他笑得更开心了：“那我就先替前辈应下了，若前辈不来，我便把‘醉流霞’送到昆仑墟来。”

玄银没再反驳，只是端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酒液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却敌不过心头那一丝莫名的悸动。

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难拒绝白真的请求了。这个青丘的狐狸，像一缕春日暖阳，带着桃花的香气，一点点渗透进他沉寂了百万年的生命里，让他开始对那些曾经嗤之以鼻的“热闹”，生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而白真看着玄银默许的模样，心里也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他知道，自己对这位上古银狐的好奇，早已悄悄变了质，变成了一种更复杂、更想靠近的情愫。

山风吹过，带着远处演武场传来的练剑声，和近处桃林隐约的花香。石桌上的酒坛渐渐空了，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