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九点半，程屹站在“墨焰刺青”门口，穿着便服，背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背包。
林焰很快开门，他已经准备好了——黑色冲锋衣，深色工装裤，运动鞋，一身利于行动的装束。看到程屹，他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收敛。
“程哥准时。”他侧身让程屹进来，迅速关上门，“稍等，我拿个东西。”
店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光线昏暗。程屹注意到工作台收拾得很干净，林焰的纹身工具都收进了柜子，平时散落的图纸也整理得井井有条。
林焰从储物间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型强光手电和一个黑色腰包：“走吧，车在巷子后面。”
“你的摩托车？”
“嗯。戴上这个。”林焰递过来一个头盔。
程屹接过：“你确定要骑摩托车？我可以开车。”
“摩托车灵活，有些地方汽车进不去。”林焰已经戴好自己的头盔，挡风玻璃后的眼神坚定，“而且我对路线熟。”
程屹没有再争辩。两人从后门离开，巷子里停着一辆黑色川崎摩托车，流线型设计，在夜色中几乎隐形。
林焰跨上车，发动引擎，声音低沉而克制。他回头看了程屹一眼：“上来吧，抓紧我。”
程屹犹豫了一秒，还是坐上了后座。摩托车座位狭小，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贴近。林焰的背很瘦但结实，隔着冲锋衣能感觉到肌肉的轮廓。
“出发了。”林焰说，然后摩托车平稳地滑出巷子。
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但林焰专挑小路走，避开主要干道。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程屹的手最初只是抓着后座的扶手，但一个急转弯后，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林焰的腰。
隔着衣服，能感觉到林焰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
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城东一片待拆迁的老厂区。这里的建筑大多废弃，窗户破损，墙面上涂满了涂鸦。林焰将摩托车停在一处断墙后，熄火。
“这里以前是纺织厂宿舍区，后来工厂倒闭，住户都搬走了。”林焰摘下头盔，压低声音，“但有些房子其实还有人住——不是合法住户，是一些不想被人找到的人。”
程屹环顾四周。夜色中，废弃的建筑像沉默的巨兽，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
“你怎么知道老猫可能在这里？”
“前几天有个以前的...熟人联系我。”林焰说得含糊，“说在这附近见过脖子后有黑猫纹身的人。我本来没在意，但结合你们在找他的时间点，觉得可能是条线索。”
程屹打开背包，取出夜视望远镜和便携式对讲机。他递给林焰一个耳机：“戴上，保持联系。”
林焰接过，熟练地戴好，调试了一下：“军用级？程哥装备很专业。”
“职业需要。”程屹没有多说，“具体位置？”
“前面那栋红砖楼，三楼最东边的窗户。”林焰指向一栋五层建筑，“有人说那里晚上有灯光，但白天从来看不到人进出。”
程屹举起望远镜。确实，那扇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着，但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不像废弃房屋该有的样子。
“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程屹说。
“我跟你一起。”林焰立刻说。
“太危险。”
“我对这里的地形熟。”林焰坚持，“而且两个人互相照应更安全。程哥，你虽然是警察，但在这里，我是向导。”
程屹看着他，最终妥协：“跟紧我，不要擅自行动。”
“明白。”
两人借着断壁残垣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接近那栋红砖楼。程屹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谨慎而专业，林焰紧随其后，动作同样敏捷。
靠近楼体时，程屹示意停下。他倾听了几秒，然后指了指侧面的一处缺口——那里原本是窗户，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窗框。
“从这进去，楼梯在左边。”
两人翻进楼内，灰尘飞扬。楼道里堆满了建筑垃圾，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尿骚味。程屹打开手电，用布遮住大部分光线，只留下一束微光照明。
楼梯还算完整，但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程屹示意林焰放轻脚步，两人一前一后，缓慢上到三楼。
三楼走廊更长，光线更暗。最东边的那扇门紧闭，门缝下确实透出微弱的光。程屹贴在墙边，示意林焰留在转角处，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靠近。
距离门口还有三米时，门内突然传来声音。
“...这批货纯度不够，老猫会生气。”
另一个声音回答：“那怎么办？现在风声紧，能弄到这些就不错了。”
程屹屏住呼吸。声音很模糊，但能听出是两个男人。他退回转角，压低声音对林焰说：“至少两个人，可能在交易。”
林焰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听到了。
程屹从背包里取出微型摄像头，安装在墙角，调整角度对准那扇门。然后又拿出录音设备，开始记录。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
沉重，杂乱，不止一个人。
程屹脸色一变，迅速收起设备，拉着林焰躲进旁边的一间空屋。房间空荡荡，只有墙角堆着一些破木板。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交谈。
“老猫说今晚必须搬走，条子查得越来越近。”
“搬去哪儿？这已经是第三个地方了。”
“别问那么多，干活。”
程屹和林焰藏在木板后，透过缝隙能看到走廊的情况。三个男人走上三楼，径直走向那扇门。敲门，暗号，门开了。
“里面至少有五个人了。”程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们得撤退。”
林焰点头，但就在这时，他的脚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一个空罐子。
“咣当——”
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门外瞬间安静，然后是一个警惕的声音：“什么声音？”
程屹的心跳加速。他迅速评估形势——对方人多，可能有武器，硬拼不明智。他看向林焰，用口型说：“分开走，外面汇合。”
但林焰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相反的方向，然后不等程屹反应，突然从藏身处冲了出去。
“谁在那里！”外面的男人大喝。
林焰没有回答，只是迅速跑向楼梯，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脚步声立刻追了上去。
程屹几乎要冲出去，但理智拉住了他。林焰是在引开对方，如果他此刻暴露，两人都可能被困。他强迫自己等待，听着追赶的脚步声渐远。
几秒钟后，走廊空了。程屹迅速离开藏身处，没有下楼，而是向上跑去——五楼可能有其他出口。
跑到四楼时，他听到楼下传来打斗声。他的心一紧，差点转身，但还是继续向上。五楼果然有一个通往隔壁楼的连接天桥，虽然破旧，但还能走。
程屹快速通过天桥，来到隔壁楼。这栋楼的结构类似，他找到下楼的楼梯，同时按下对讲机按钮：“林焰，你在哪？”
没有回应。
程屹加快脚步，几乎是在奔跑。下到二楼时，他突然听到下面传来一声闷哼，然后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冲下最后一层楼梯，正好看到林焰将一个男人按在地上，动作干净利落，膝盖顶住对方的后背，一只手反剪对方的手臂。
地上还躺着两个人，正在痛苦地呻吟。
林焰抬头看到程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程哥，你怎么从那边出来了？”
程屹顾不上回答，先检查了地上三人的状况——都只是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没有生命危险。他拿出扎带，迅速将三人反手绑好。
“你怎么样？”程屹看向林焰。
林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没事。这三个只是小喽啰，没什么真本事。”
程屹这才注意到，林焰的冲锋衣袖子被划破了一道口子，但没见血。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神锐利，整个人处在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这种状态程屹很熟悉，是经历过危险的人才会有的本能反应。
“你练过？”程屹问。
“一点。”林焰含糊地说，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白色的粉末，“他们身上带的。不多，应该是样品。”
程屹接过，小心封存：“先离开这里，其他人可能会回来。”
两人快速撤离现场。回到摩托车旁时，远处已经传来了警笛声——程屹在离开前用匿名电话报了警。
林焰发动摩托车，两人迅速离开这片区域。开出一段距离后，林焰将车停在一个僻静的小公园旁。
夜风吹过，公园里空无一人。林焰摘下头盔，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他靠在摩托车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程屹也下了车，站在他对面。两人在路灯下对视，刚才的紧张气氛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
“你刚才太冒险了。”程屹先开口，“万一他们有武器怎么办？”
“但他们没有。”林焰说，“我观察过了，这三个人手上没拿东西，动作也不像练家子。而且我知道这附近的逃跑路线，有信心甩掉他们。”
“你经常做这种事？”程屹的问题很直接。
林焰沉默了几秒：“以前在街上混的时候，学会了一些自保的手段。但今晚是第一次...用在实战中。”
程屹看着他，忽然注意到林焰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肾上腺素消退后的自然反应。
“你做得很好。”程屹说，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专业，冷静，判断准确。”
林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掩藏不住的喜悦：“真的？”
“真的。”程屹点头，“但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你是普通市民，遇到危险应该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那你呢？你是警察，就可以不顾安全吗？”林焰反问。
这个问题让程屹语塞。
林焰走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路灯下，林焰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跳动着程屹看不懂的情绪。
“程哥，你知道吗？”林焰的声音很低，“我刚才冲出去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你有事。”
程屹的心脏猛地一跳。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问。
“因为...”林焰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因为你很重要。”
夜风拂过，带起林焰额前的碎发。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年轻纹身师，也不是那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线人，只是一个坦诚说出内心想法的普通人。
程屹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一件事——在这场相互试探的游戏里，投入感情的不只是林焰。
“你也很重要。”程屹说，声音比想象中更温柔，“所以下次，不要为我冒险。”
林焰笑了，笑容里有种孩子气的得意：“那程哥是承认关心我了？”
“我一直关心你。”程屹说，“就像关心任何一个市民。”
“只是市民？”林焰挑眉。
程屹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向路边的长椅，坐下，从背包里取出那袋白色粉末：“这个我会带回局里化验。你提供的线索很有价值，今晚的行动虽然违规，但结果很好。”
林焰在他身边坐下，肩膀轻轻碰在一起：“那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
林焰想了想：“请我吃宵夜吧。刚才运动了一下，饿了。”
程屹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他应该拒绝，应该回局里处理证物，应该...
“想吃什么？”他听到自己问。
林焰的眼睛弯了起来：“前面有家粥铺，开到凌晨两点。他家的皮蛋瘦肉粥很好喝。”
“走吧。”
两人步行前往粥铺，摩托车就停在公园旁。夜晚的街道很安静，偶尔有车辆驶过。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时而交错时而分开。
粥铺很小，只有四张桌子。老板是个和善的老人，看到林焰就笑了：“小林来了，这位是？”
“朋友。”林焰自然地回答，“两碗皮蛋瘦肉粥，再加一碟小菜。”
“好嘞。”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热粥端上来时，香气扑鼻。程屹确实饿了，尝了一口，味道很好。
“怎么样？”林焰期待地问。
“很好。”程屹说，“你好像知道所有好吃的店。”
“这是我的特长。”林焰笑，“一个人生活，总要学会照顾自己的胃。”
程屹看着他低头喝粥的侧脸，忽然问：“你一直都是一个人？”
“嗯。”林焰没有抬头，“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没有兄弟姐妹。习惯了。”
说得轻描淡写，但程屹听出了话里的孤独。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
喝完粥，林焰抢着付了钱。走出粥铺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我送你回店里取车。”程屹说。
“不用，走走就好，不远。”林焰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得很慢，“程哥，今晚...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不问我为什么知道那些逃跑路线，不问我为什么那么会打架，不问我...”林焰停下脚步，看着程屹，“不问我到底是谁。”
程屹也停下，转身面对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如果我一直不说呢？”
“那也是你的权利。”程屹说，“只要不违法，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决定。”
林焰看着他，眼中情绪翻涌。许久，他轻声说：“程屹，你是个好人。”
这是林焰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有种特别的重量。
“你也是。”程屹说，“虽然有时候有点...不按常理出牌。”
林焰笑了：“那叫有性格。”
两人继续往前走，很快到了纹身店门口。林焰拿出钥匙，却没有立刻开门。
“程哥，”他转身，背靠着门，“今晚我很开心。不是因为我们找到了线索，而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间。”
路灯下，林焰的脸半明半暗，眼睛却亮得惊人。程屹看着他，感觉到某种危险的诱惑——一种想要靠近、想要了解的冲动，正在冲破他习惯的边界。
“我也是。”程屹最终说，“很晚了，早点休息。”
“你也是。”林焰打开门，却没有进去，“到家告诉我，像之前一样。”
“好。”
程屹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后回头。林焰还站在门口，看着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晚安，程屹。”林焰说。
“晚安，林焰。”
走远后，程屹拿出手机，看到林焰已经发来信息：“路上小心。”
他回复：“知道了。你锁好门。”
然后，他站在街角，看着那个方向。店铺的灯还亮着，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那个模糊的身影。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危险的探查，意外的打斗，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真相和情感。程屹知道，自己和林焰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警察和线人。
而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并不抗拒这种改变。
城市在夜色中沉睡，而两颗孤独的心，却在这个夜晚，找到了短暂的共鸣。前路如何，无人知晓，但至少此刻，他们都不再是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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