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程屹收到一个同城快递。
包裹不大，方方正正，寄件人只写了“林”字。他拆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深蓝色盒子，打开后，一股淡淡的草药香飘散出来。
是新的安神茶包，比上次的包装更讲究。旁边还附了一张卡片，手写的字迹遒劲有力：
“程警官，上次的茶你说有用，就再配了些。这次加了薰衣草，助眠更好。注意休息，别总熬夜查案。——林焰”
程屹拿起一个茶包闻了闻，确实是薰衣草混合其他草药的味道。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林焰：
“收到了，谢谢。”
不到一分钟，回复来了：“不客气。今天会喝吗？”
程屹看了眼桌上堆积的案卷：“晚上回去喝。”
“现在泡一杯吧。你声音听起来很累。”
程屹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确实和同事讨论案情时声音有些沙哑。这家伙，观察得倒仔细。
“在工作。”他回复。
“工作也要喝水。茶比咖啡健康。”
程屹盯着手机屏幕，忽然有种被管束的错觉。他放下手机，却还是起身去茶水间泡了杯茶。热水的蒸汽带着薰衣草的香气升腾，确实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
回到座位，手机又亮了：
“喝了吗？”
程屹忍不住摇头，回复：“在喝。你很闲？”
“刚送走一个客人，中场休息。程警官是在嫌我烦吗？”
文字后面跟着一个委屈的表情包，是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程屹看着那个表情，嘴角不自觉扬起。他很难把这个可爱的表情和那个在昏暗灯光下给自己纹身、手臂带疤的年轻人联系起来。
“没有。”他回复，手指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茶很好。”
“那就好。晚上有安排吗？”
这个问题让程屹警觉起来。他打字：“有工作。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想请你吃饭，还上次咖啡馆的人情。”
程屹盯着这行字。他应该拒绝，警察和调查对象保持距离是基本准则。但那天林焰腿上伤口渗血的样子，还有便利店老板说的那些话，总在他脑海里盘旋。
“不必了。”他最终回复，“上次你也送了茶，扯平了。”
发送后，程屹等了一会儿。这次，林焰没有秒回。
他放下手机，强迫自己专注于案卷，但眼角余光总瞥向那个安静的屏幕。半小时后，手机终于震动了：
“那算了。不过程警官，你欠我的人情好像越来越多了。第一次检查打扰我开店，第二次闯进来吓跑客人，今天又收了我的茶...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程屹几乎能想象出林焰说这话时微微挑眉的样子。
“你想怎么算？”他问。
这次回复很快：“让我给你纹个身吧。”
程屹手指一僵。
“不可能。”
“为什么？警察不能有纹身吗？”
“规定不允许。”程屹回复得斩钉截铁。
“哦对，我忘了。”林焰发来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那换个方式。陪我吃顿饭，总可以吧？”
程屹皱眉。这家伙，明显是在绕圈子。
“什么时候？”
“周五晚上？我那天没预约。”
程屹看了眼日历。周五晚上确实没安排，但他本该在家整理一周的工作汇报。
“我考虑一下。”他没有直接拒绝。
“好，等你消息。”林焰回复，后面跟着一个微笑的表情。
程屹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一步步偏离既定的轨道。而那个牵引他的人，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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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五点，程屹处理完手头的工作，站在警局更衣室的镜子前。他换下了警服，穿上简单的深灰色衬衫和黑色长裤，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但肩背依然挺拔，带着警察特有的警觉气质。
手机震动，林焰发来定位，是一家巷子深处的私房菜馆，距离纹身店不远。
“到了告诉我，我去门口接你。”信息里说。
程屹犹豫了最后一秒，还是回复：“半小时后到。”
私房菜馆藏在老居民区的小巷里，门口只挂着一盏昏黄灯笼，连招牌都没有。程屹按照导航走到门口时，林焰已经等在那里。
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和那道旧疤。耳钉换成了黑色的，在暮色中若隐若现。看见程屹，他眼睛一亮，笑容真诚。
“程警官准时。”林焰迎上来，“还以为你会放我鸽子。”
“既然答应了就不会。”程屹说，目光扫过他小腿，“伤好了？”
“差不多了。”林焰推开菜馆的门，“这家店老板是我老客户，手艺很好，环境也安静。”
店内确实安静，只有三张桌子，其中一张已经坐了人。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手臂上满是纹身，看见林焰热情地招呼：“小林来了！这位是...”
“朋友。”林焰介绍得自然，“程哥。”
程屹对老板点头致意。两人被引到最里面的桌子，竹帘半掩，形成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你常来？”程屹坐下，打量四周。墙上挂着一些老照片和书法作品，角落里摆着绿植，环境确实雅致。
“嗯，每周至少一次。”林焰翻开菜单，“老板以前也是纹身师，后来手受伤转行了。他家的红烧肉一绝，要尝尝吗？”
程屹点头：“你点吧，我没什么忌口。”
点完菜，林焰给程屹倒了杯热茶。氤氲的水汽中，他忽然说：“你今天没穿警服，看起来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年轻了，也...”林焰顿了顿，眼神在程屹脸上停留片刻，“没那么有距离感。”
程屹端起茶杯：“警察也是普通人。”
“但你不是普通警察。”林焰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你是刑侦支队的副队长，破过不少大案，调来这个区才三个月，已经在整顿风气了。我说的对吧，程警官？”
程屹抬眼看他：“你调查我？”
“不算调查。”林焰笑了笑，“街坊邻居聊天，难免会提到新来的警官。而且你那天来我店里检查，气场就和一般民警不一样。”
“所以那天你叫我‘警察叔叔’，是故意的。”
“被你发现了。”林焰的笑容扩大了些，“其实你也就比我大五岁，叫叔叔确实过分了。要不我改口？程哥？屹哥？还是...直接叫名字？”
他每说一个称呼，语气就压低一分，到最后“名字”两个字时，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划过耳际。
程屹握紧茶杯，面上不动声色：“随你。”
“那就叫程哥吧。”林焰似乎很满意这个决定，“毕竟你比我大，尊重长辈是应该的。”
这明显是故意的调侃。程屹抬眼看他：“你很擅长这种游戏？”
“什么游戏？”
“用言语试探，观察对方反应。”程屹直截了当，“你在试探我的底线。”
林焰的笑容收敛了些，但眼中的火焰没熄：“那你告诉我，你的底线在哪里？”
四目相对，竹帘外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玻璃。程屹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挑衅，也看到了某种更深的渴望——不是恶意，而是一种想要接近、想要了解的冲动。
“我的底线很简单。”程屹说，“不违法，不越界。”
“那我们现在，”林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算越界吗？”
距离瞬间拉近。程屹能看清林焰眼中自己的倒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和柑橘混合的气息，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张力——像一根绷紧的弦，轻轻一碰就会发出声响。
“目前不算。”程屹向后靠了靠，拉开一点距离，“但如果继续下去，可能就会。”
林焰笑了，重新坐回原位：“程哥，你真有意思。大多数人都喜欢被讨好，你却把界限划得这么清楚。”
“警察的职业习惯。”
菜陆续上来了。红烧肉色泽诱人，清炒时蔬翠绿新鲜，还有一道鱼汤，奶白色的汤汁香气扑鼻。林焰不再说那些试探的话，转而介绍每道菜的特色，语气轻松自然。
程屹渐渐放松下来。他不得不承认，林焰是个很好的陪伴者——细心但不刻意，健谈但不聒噪，总能恰到好处地调节气氛。
吃到一半，林焰忽然问：“程哥，你谈过恋爱吗？”
问题来得突然，程屹筷子一顿：“为什么问这个？”
“好奇。”林焰托着下巴，“你这样的男人，应该很多人喜欢吧？严肃，可靠，长得也好看。”
程屹放下筷子：“这是我的私事。”
“那就是谈过。”林焰似乎从他的反应中读出了答案，“分手了？还是...”
“林焰。”程屹打断他，“我说了，这是我的私事。”
语气里的警告意味很明显。林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不问了。”
但安静了不到一分钟，他又开口：“那我换个问题。程哥，你觉得我怎么样？”
程屹抬眼看他。
“作为一个纹身师，作为一个...朋友。”林焰补充道，眼中闪着光。
这个问题比刚才的更危险。程屹沉默片刻，选择了最官方的回答：“你有天赋，工作认真，对客人负责。”
“就这些？”
“目前只了解这些。”
林焰笑了，那笑容里有些程屹看不懂的情绪：“程哥，你知道吗？你撒谎的时候，右边眉毛会微微动一下。”
程屹下意识想摸眉毛，但忍住了。
“我没撒谎。”
“那你为什么不敢说我很有魅力？”林焰歪着头，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很多人都这么说。”
程屹终于放下筷子：“林焰，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了解你。”林焰回答得坦率，“也想让你了解我。我觉得我们之间有种...特殊的联系。”
“什么联系？”
“我不知道。”林焰摇摇头，笑容淡去，“但每次见到你，我都会想起一句话——‘有些人，注定要闯入你的生命，不管你愿不愿意’。”
这句话在安静的空间里回荡。程屹看着对面的年轻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年龄差——林焰眼中的热烈和直白，是他这个年纪已经学会收敛的东西。
“你还年轻，”程屹说，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有些感觉可能只是一时冲动。”
“我知道自己年轻。”林焰直视他的眼睛，“但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让林焰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我想要一个能看见真实我的人。不是纹身师林焰，不是街边小店老板林焰，而是...全部的我，包括我不想让人看见的部分。”
程屹心头一震。这句话太坦诚，也太沉重。
“你凭什么觉得我能看见？”
“直觉。”林焰笑了，笑容里有一丝苦涩，“也可能是妄想。但程哥，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在我刻意表现得轻松随意时，还能注意到我手上疤痕的人。”
饭局的后半段在相对沉默中进行。程屹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保持距离——林焰的坦诚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某个上锁的部分。
离开时，夜色已深。巷子里路灯昏暗，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长，时而交错时而分开。
走到巷口，程屹停下脚步：“就送到这里吧，我车停在前面。”
林焰点点头，站在路灯下。灯光从他头顶洒落，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程哥，今天谢谢你。”他说，“陪我吃饭，听我说话。”
“该我谢你，菜很好吃。”程屹顿了顿，“林焰，关于老猫的事...”
“我知道，有消息会告诉你。”林焰抢答，“放心，我不会乱来。”
程屹看着他，忽然问：“如果老猫的人再来找你麻烦，你会怎么办？”
林焰想了想：“报警。打110，或者...直接打给你。”
这个回答让程屹意外：“为什么打给我？”
“因为你是程屹。”林焰说，语气理所当然，“我相信你。”
四个字，重若千钧。
程屹深吸一口气：“好。有事随时打给我。”
他转身要走，林焰又叫住他：“程哥。”
程屹回头。
林焰上前一步，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夜色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下次见面，我可以请你喝酒吗？在我店里，就我们两个人。”
这是试探，也是邀请。程屹能听出话里更深的意思。
“再说。”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林焰笑了，似乎对这个答案已经满意：“晚安，程哥。”
程屹转身走向自己的车，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跟随着。坐进车里，他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而是看向后视镜——林焰还站在巷口，身影在路灯下显得孤独又倔强。
手机震动，一条新信息：
“开车小心。到家告诉我。”
程屹盯着这条信息，手指在屏幕上停留许久，最终回复：
“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
发送。
车窗外，城市的夜晚喧嚣依旧。但在这个瞬间，程屹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多了一道微妙的连接。
而在巷口的林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回复，嘴角扬起一个得逞的弧度。
“慢慢来，”他轻声自语，转身走进夜色，“我们有的是时间，程屹。”
试探的火焰已经点燃，下一步，是让这火焰照亮彼此内心最深处的角落。而这个过程，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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