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裹挟着蝉鸣的余温,吹得人昏昏欲睡。
放学铃一响,林晚星立刻收拾好书包,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画板上那半幅未完成的速写。
画里是篮球场边的香樟树,树影下隐约有个穿着白色球衣的身影。
林晚星把画板抱在怀里,像揣着一颗浸了蜜的糖,糖心是那个清瘦挺拔的轮廓,甜得她脚步都发飘。
可刚走出校门,看到巷口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心头的甜意便瞬间散了,化作一缕沉甸甸的涩。
“磨蹭什么呢?你舅舅都等半天了。”
来接林晚星的是舅舅家的邻居,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
林晚星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抱着画板跟在身后,脚步越来越沉。
林晚星并非长住舅舅家,只是父母常年在外务工,将她托付于此,每周放学都得过来熬过两天。
说是照看,其实不过是混口饭吃。
舅妈总是冷着脸,表哥王浩更是把林晚星当成可以随意拿捏的小丫头,连正眼瞧她都嫌浪费时间。
走进那栋老旧的居民楼,一股油烟和潮湿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林晚星忍不住皱了皱眉。
舅舅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烟雾缭绕里,他抬眼瞥了林晚星一下,皱着眉说:
“回来了?去把菜洗了,你舅妈今天加班。”
林晚星应了一声,抱着画板快步溜进那个狭小的房间。
这是这个家里唯一属于林晚星的小空间,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一张掉漆的书桌,再无其他。
林晚星刚把画板轻轻搁在书桌角落,卧室门就被“砰”地一声撞开,王浩吊儿郎当地倚在门框上,嘴角勾着戏谑的笑,眼睛早盯上了那个素色画板。
“哟,我们的小画家回来了?”
王浩拖着长腔,晃悠悠地踱进来,目光黏在画板上。
“今天又画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紧,指尖瞬间攥紧了衣角,下意识地挡在书桌前。
“没什么,就是课堂速写。”
林晚星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掩饰的慌张。
“课堂速写?”
王浩挑眉,显然不信,伸手就要去抢。
“让我瞅瞅,能让我们林大画家宝贝成这样。”
林晚星慌忙侧身阻拦。
“别碰!这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
王浩嗤笑一声,手臂一伸,轻易就绕过林晚星的阻拦,将画板夺了过去。
王浩不顾林晚星的拉扯,“哗啦”一声掀开了画板上的遮挡布。
那半幅速写露了出来。
树影下的身影虽然只画了个轮廓,可那标志性的白色球衣,还有脖颈间露出的一小截锁骨,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是江屿川。
“啧啧,这不是咱们学校的大才子江屿川吗?”
王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恶意的调侃,在狭小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我说你天天抱着破画板瞎鼓捣啥,敢情是在画心上人呢?藏得够深啊!”
林晚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人当众剥掉了外衣,又羞又急,踮着脚去抢画板,指尖堪堪碰到画板边缘,却被王浩狠狠一甩。
林晚星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眼泪瞬间就涌到了眼眶里。
画板被王浩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王浩还嫌不够,抬脚轻轻碾了碾画纸的边角,指尖的污渍蹭在江屿川的球衣轮廓上,留下几道难看的黑印。
“哭什么哭?”
客厅里的烟味飘进卧室,混着争执声,舅舅掐了烟,皱着眉踱到门口。
看到这一幕,舅舅不仅没责怪王浩,反而将眉头皱得更紧,数落起林晚星来。
“一点小事就哭,你怎么这么矫情?王浩跟你闹着玩呢,你至于吗?”
“他不是闹着玩!他把我的画弄脏了!”
林晚星哽咽着反驳,肩膀却绷得笔直,哪怕眼泪掉得更凶,也不肯低下头。
“一幅破画罢了,脏了就脏了,重新画一张能累死你?”
舅舅不耐烦地挥挥手,语气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你一个丫头片子,不好好学习,天天画这些没用的东西,将来能有什么出息?你爸妈把你托付给我,我是让你好好学习的,不是让你搞这些歪门邪道的!学学你表哥,将来考个好大学才是正经事。”
歪门邪道……
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林晚星的心里。
林晚星看着舅舅不耐烦的脸,看着王浩得意的笑容,突然觉得,这满屋子的油烟味,比窗外的蝉鸣还要聒噪,堵得她心口发闷。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蔓延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变得冰凉。
林晚星什么话都没再说,蹲下身,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画板。
指尖拂过画纸的褶皱,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
那道污渍刚好落在球衣的号码上,像一道怎么也抹不去的疤,刺得她眼睛生疼。
林晚星抱着画板,转身跑进那个狭小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客厅里的声音,也隔绝了所有的光。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夕阳的余晖,勉强勾勒出书桌和床铺的轮廓。
林晚星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将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着。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手背上,带着眼眶的温热,落在皮肤却烫得发疼,又倏地漫开一片冰凉。
林晚星不是矫情,也不是小气。
那幅画对林晚星来说,不仅仅是一幅画,那是她偷偷藏起来的心动,是她在枯燥的寄人篱下的生活里,唯一的一点甜。
林晚星想起上周在便利店,江屿川见她缩着脖子啃冷面包,默默递过来一个热乎的饭团,没说话,却把暖光都落在了她脸上。
想起他在错题本上写下的工整的解题步骤,字迹清隽,带着淡淡的铅笔香。
想起篮球场边他跳跃的身影,汗水浸湿了球衣,却依旧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些细碎的、温柔的瞬间,像一颗颗星星,照亮了她灰暗的生活。
可现在,连这一点星光,都被王浩的恶意和舅舅的不理解,碾碎了。
夜色渐浓,巷子里的蝉鸣渐渐稀疏,隔壁传来王浩打游戏的叫嚣声,还有舅舅和邻居闲聊的声音。
那些声音隔着门板钻进来,像一根根细针,扎在林晚星的心上。
林晚星抱着膝盖,指尖轻轻摩挲着画纸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喉咙里堵着化不开的委屈。
林晚星想,要是爸妈在就好了。
要是爸妈在,就不会有人这么欺负她,就不会有人说她画画是歪门邪道。
要是爸妈在,她就能抱着画板,撒娇说自己的画被弄脏了,然后爸妈会摸着她的头,说没关系,我们晚星画得最好看了,再画一幅就好。
可是爸妈不在。
她只有自己。
只有这个小小的房间,和满肚子的委屈。
林晚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夕阳彻底沉下去,房间里彻底陷入黑暗。
月光透过窗缝,悄悄溜进来,落在画板上,像是一抹温柔的安慰。
林晚星抬起头,看着画纸上那个被弄脏的轮廓,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说:
“江屿川……我好像,有点撑不下去了。”
没有人回答她。
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像是在为这个夏天,唱着一首悲伤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