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的风裹着梧桐叶的焦热,卷过便利店的玻璃门时,铜铃“叮铃”一响,像敲在了林晚星的神经上。
林晚星攥着画材清单的手,瞬间出了层冷汗。
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鼻尖沾着点刚从画室带出来的铅笔灰,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局促。
林晚星站在冰柜前,踮着脚去够最上层的罐装白色颜料,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罐身,就听见收银台方向传来一道熟悉的、略带沙哑的男声。
“扫码,谢谢。”
林晚星的动作猛地一顿,像被施了定身咒。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是江屿川。
每次数学课江屿川被老师点名,声音里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此刻一模一样。
林晚星不敢回头,指尖攥着清单的边角,纸页被汗浸得发皱,连冰柜制冷的白雾都好像烫了人。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震得她指尖发麻。
林晚星能感觉到身后有人走过来,带着淡淡的洗衣粉和柠檬味的气息,那是……便利店打工制服的味道?
林晚星咬着下唇,好奇心终究还是压过了胆怯。
林晚星先是飞快地瞥了一眼收银台,又慌忙低下头,过了几秒,才忍不住用余光一点点描摹那个身影。
真的是江屿川。
江屿川穿着蓝白相间的工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利落的手腕,手背上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水渍。
原本总是一丝不苟的黑发,此刻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遮住了那双总是冷淡疏离的眼睛。
江屿川正低着头,手指熟练地扫描着顾客手里的商品,动作快而稳,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滑落,顺着下颌线滚下来,没入衣领。
林晚星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紧。
林晚星想起班里同学的议论,说江屿川总是独来独往,放学就不见人影。
有人猜测江屿川是去网吧打游戏,有人说他是去补习班。
可谁也没说过,江屿川是来打工的。
林晚星看着江屿川微微抿起的唇,看着他因为长时间站立而微微绷紧的脊背,看着他接过顾客递来的零钱时,指尖不经意间的颤抖。
那是长期握笔和搬东西留下的薄茧吗?
林晚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意。
林晚星想起那天美术课,她撞翻调色盘,颜料泼在他洁白的衬衫上。
那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白衬衫,领口甚至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磨损痕迹。
当时林晚星慌慌张张地道歉,他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拎着衬衫的衣角,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江屿川不是高冷,他只是……没时间。
林晚星默默地收回目光,重新去够那罐白色颜料,却因为走神,手一滑,颜料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江屿川的脚边。
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便利店里格外突兀,林晚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对不起对不起!”
林晚星慌忙弯腰去捡,脑袋却不小心撞到了冰柜的把手,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眼泪差点掉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比林晚星更快地捡起了那罐颜料。
林晚星抬头,撞进江屿川的眼睛里。
江屿川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是淡淡地扫了林晚星一眼,目光落在她泛红的额角时,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后,江屿川把颜料罐递给林晚星,声音比刚才更淡了些。
“拿稳。”
递罐子的瞬间,江屿川的指尖刻意避开了与她的触碰,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停留。
“谢……谢谢。”
林晚星接过颜料,指尖却像是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心跳漏了一拍。
林晚星飞快地缩回手,低着头,不敢再看江屿川。
“我……我买这个。”
江屿川没说话,转身走到收银台,拿起扫码枪。
“滴”的一声扫过颜料罐的条形码。
“十五块。”
林晚星慌得书包拉链都卡了壳,指尖蹭过笔袋的棱角,好不容易摸出钱包,几张零钱还掉在了地上。
林晚星手忙脚乱地捡起来,抽出一张二十块的纸币递给他。
江屿川接过钱,找了五块零钱给林晚星,动作依旧是那样的干脆利落。
全程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再看林晚星一眼。
林晚星捏着那五块零钱,看着江屿川转身去整理货架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林晚星忽然想起,上次调座位,她坐在江屿川后座,偷偷看他的侧脸,看他认真做题时,眉头微微蹙起的样子。
想起江屿川无意间看到她的错题本,默默写下的解题步骤,字迹工整漂亮,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清冷的认真。
林晚星又想起那件磨得起了毛边的白衬衫,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原来不是不爱惜,是根本没有多余的衣服换。
林晚星提着颜料罐,走到便利店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门,落在江屿川的身上,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江屿川正弯腰整理着货架上的零食,动作专注而认真,工服后背洇出一片淡淡的汗渍,在夕阳下格外显眼。
晚风吹过,卷起林晚星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她心头的燥热。
林晚星忽然觉得,手里的颜料罐,好像也没那么沉了。
林晚星走出便利店,脚步放得很慢。
走了几步,林晚星又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被夕阳笼罩的身影。
“江屿川……”
林晚星在心里轻轻地念着江屿川的名字,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原来江屿川不是活在云端的少年,他也会为了几块钱的时薪,在晚夏的燥热里,弯下挺直的脊梁。
这个发现,让心跳变得又酸又软。
夕阳把林晚星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和便利店门口那个忙碌的身影,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