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天说变就变。
晚自习的下课铃刚落，窗外的蝉鸣还未消散，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转瞬汇成了水帘。
林晚星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越下越急的雨，心里咯噔一下。
林晚星今天出门时，看着晴空万里的天，嫌麻烦把伞扔在了舅舅家的玄关。
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结伴，撑着伞说说笑笑地往校门口走，走廊里很快就变得空荡荡的。
林晚星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把画纸和画笔小心翼翼地塞进夹层，动作慢得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前桌的江屿川早就收拾好了东西，笔挺的脊背靠着椅背，指尖夹着一本物理练习册，却没翻页，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晚星偷偷抬眼瞄了他好几次。
自从上次美术课颜料泼在江屿川白衬衫上，又被调到他后座，这半个多月来，林晚星连一句完整的道歉都没说出口。
江屿川总是冷冷淡淡的，课间要么趴着睡觉，要么被男生们拉去篮球场，偶尔回头拿东西，视线也不会在她身上停留超过一秒。
只是林晚星不知道，那天她蹲在地上捡橡皮时，鼻尖沾了点颜料的样子，被江屿川无意间瞥到，竟记了好几天。
林晚星攥着书包带，心里有点发酸，她其实不是故意的，那天她只是急着去捡掉在地上的橡皮，才撞翻了调色盘。
“还不走？”
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林晚星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撞进江屿川转过来的眼眸里。
江屿川的眼眸漆黑，像浸在凉水里的黑曜石，没什么温度，却亮得惊人。
林晚星的脸瞬间红了，连耳尖都染上了薄红，指尖攥着书包带的力道都重了几分，支支吾吾地说：
“我……我没带伞。”
江屿川没说话，只是转过头，拿起放在桌角的黑色雨伞，站起身。
伞骨撑开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江屿川没再看林晚星，径直往门口走。
林晚星看着江屿川的背影，心里有点失落。
也是，江屿川本来就对自己没什么好感，怎么会特意等她。
林晚星叹了口气，把书包抱在怀里，走到走廊的屋檐下，犹豫着要不要冲出去。
舅舅家离学校不算太远，跑十分钟就能到，就是这雨太大了，肯定会被淋成落汤鸡，她怀里的画稿要是被打湿了，陈老师明天要检查的作业就泡汤了。
就在林晚星咬着唇，下定决心要冲进雨里的时候，一把黑色的伞突然停在了她的头顶。
林晚星愣住了，抬头就看到江屿川站在她身边，伞柄被他握在手里，伞面很大，稳稳地遮住了两人的头顶。
雨珠顺着伞沿滚落，像一道透明的帘子，把他们和外面的雨幕隔成了两个世界。
“一起走。”
还是那副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烫得惊人，她甚至能闻到江屿川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着雨后青草的气息，很好闻。
林晚星嗫嚅着说了声“谢谢”，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林晚星怕自己一开口，这难得的安静就碎了，更怕看到江屿川眼底的不耐烦。
毕竟，那天的颜料渍，她到现在都没道歉。
江屿川没应声，只是脚步放慢了些，刚好能跟上她的步子，率先迈步走进雨里。
雨下得正大，脚下的水泥路被浇得发亮，踩上去偶尔会溅起小小的水花。
林晚星紧紧抱着书包，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水的地方。
伞一直稳稳地罩在她头顶，她偷偷看过去，发现伞柄是朝她这边倾斜的，江屿川的右肩露在外面，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深色的校服布料吸了水，颜色变得更深，紧紧贴在他的肩膀上。
林晚星的心里像是被雨珠轻轻砸了一下，软成了一汪水，又悄悄漫上几分说不清的涩意。
他明明自己都要淋湿了，却半点没在意。
她想说“伞往你那边挪挪吧”，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人一路都没说话。
雨幕把周遭的喧嚣都隔绝在外，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雨打伞面的沙沙声，在耳边清晰响起。
林晚星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忽然想起上周在便利店撞见他的模样。
他穿着蓝色的工服，戴着白色的手套，正弯腰整理货架上的饮料，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认真的样子和在教室里判若两人。
那时候她心里就莫名地发酸，觉得他明明还是个高中生，却要承担这么多。
雨势渐渐小了些，淅淅沥沥的，像是在哼着一首温柔的歌。
很快就到了舅舅家的巷口。
巷子很窄，路灯昏黄，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是分不开。
路过一个积水潭时，一辆电动车疾驰而过，溅起的水花眼看就要泼到林晚星的裤脚，江屿川下意识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带她往旁边躲了躲。
温热的触感从手腕传来，林晚星浑身一僵。
江屿川也像是察觉到什么，迅速松开手，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掌心，两人都微微一顿。
林晚星停下脚步，仰起脸看着江屿川，认真地说：
“谢谢你送我回来，你的肩膀都湿了。”
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看了一眼自己湿透的肩膀，没在意地说：
“没事。”
“那……那你快回去吧，雨还没停呢。”
林晚星有点着急。
“你家远不远？要不要我把伞借给你？”
江屿川却把伞柄塞进了她手里，松手前，指尖又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掌心，他才迅速收回手，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
“不用，我家不远，跑几步就到了。”
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缓步走进了雨里。黑色的背影很快融进了昏黄的雨幕，深色的校服被雨水打湿，勾勒出清瘦的脊背。
林晚星握着伞柄站在巷口，看着那道背影消失，直到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才发现自己眼眶有点发热。
掌心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有点烫。
林晚星站在巷口，握着还带着余温的伞柄，心里像是被灌满了温热的糖水，甜丝丝的，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雨水打在她的脸颊上，凉凉的，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黑色雨伞，伞面上印着简单的格子图案，伞柄是木质的，握起来很舒服。
她突然想起，上次在教室里，她不小心碰掉了他的笔记本，捡起来的时候，看到扉页上画着一朵小小的向日葵，笔触稚嫩却温柔，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
“要像它一样，向着光”。那字迹，一点都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原来，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生，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林晚星抱着伞，慢慢走进巷子。
舅舅家的灯亮着，隔着窗户能听到表哥王浩吵闹的声音，还有舅舅不耐烦的呵斥声。
她的脚步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随即又握紧了伞柄。
没关系，她想。
至少今天，在这个下着雨的夜晚，有一个人，撑着一把伞，陪她走了一段安静的路。
林晚星推开门的时候，舅舅皱着眉看她。
“怎么才回来？淋到雨了没？”
她摇摇头，把伞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在门口，轻声说：
“没淋到，同学送我回来的。”
舅舅“哦”了一声，目光扫过她手里的伞，没再追问，转身去看电视了。
王浩从房间探出头，瞥了眼那把黑色的伞，撇撇嘴嘀咕。
“谁送的啊，这么丑。”
林晚星没吭声，默默走回自己那个狭小的房间。
她把书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拿出画纸，确认没有被打湿，才松了口气。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雨后的晚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吹进来，拂在脸上，格外舒服。
巷口的路灯还亮着，雨已经停了，天边隐隐约约露出了一点月亮的影子。
林晚星的手指轻轻拂过窗沿，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明天，一定要记得把伞还给他。
还要，认认真真地，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她回到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画纸和画笔，提笔在空白处，画下了一把倾斜的黑伞。
伞下，是两个并肩的背影，被昏黄的路灯拉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窗外的蝉鸣又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在诉说着这个夏天，最温柔的秘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