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裹着操场边的梧桐叶,擦过高二(3)班的玻璃窗,沙沙声顺着窗缝钻进来。
林晚星扒着课桌沿,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蓝颜料,视线黏在前方那个挺直的背影上,像被粘住的蝴蝶,想飞又不敢动。
美术课结束已经十分钟了,林晚星攥着兜里洗干净的湿纸巾,手心攥出了一层薄汗。
江屿川的白衬衫被林晚星泼了一大片靛蓝,像坠了一块洗不掉的晚霞,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皱着眉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那眼神冷得像初秋的第一场雨,浇得她心里发慌。
“喂,林晚星,你魂儿都飞江屿川身上了?”
胳膊被人用笔戳了一下,林晚星猛地回神,撞进苏瑶笑盈盈的眼睛里。
苏瑶是她的同桌,也是这所高中里她唯一的朋友,扎着高马尾,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印着卡通图案的白T恤,和林晚星的怯生生不同,苏瑶身上总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我……我就是想跟他道歉。”
林晚星的声音细若蚊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
“那衬衫看起来很贵,我怕他让我赔。”
苏瑶“啧”了一声,伸手揉乱了林晚星的头发。
“赔什么赔?江屿川又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再说了,谁让他没事去美术课晃悠?陈老师喊他搬画架,他倒好,站在那儿跟个雕塑似的,不泼他泼谁?”
话是这么说,可林晚星还是放不下心。
江屿川是年级第一,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是全校女生偷偷写在笔记本里的名字,而她林晚星只是个寄居在舅舅家,连美术补习班都报不起的普通女生,两人就像两条平行线,若不是这场意外的颜料泼洒,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林晚星正低着头胡思乱想,教室后排突然传来几声哄笑,夹杂着男生刻意放大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咱们班的林晚星,在美术课上故意泼了江屿川一身颜料,想引起校草注意呢。”
“就她那样?长得一般,成绩又差,还想倒追江屿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说不定人家有什么特殊手段呢,毕竟江屿川从来不理女生,她这一下,倒是让江屿川记住她了。”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林晚星的耳朵里。
林晚星的脸从耳根开始烧起来,一路红到下颌线,手指死死攥着衣角,连呼吸都跟着乱了节奏。
林晚星想反驳,想大声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话到嘴边,只憋出一句带着颤音却又不肯示弱的“我没有”。
后排的男生笑得更放肆了,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甚至站起来,冲她吹了声口哨。
“林晚星,别装了,要是真跟江屿川搭上了,可得带我们认识认识啊。”
林晚星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鼻尖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林晚星从小就寄人篱下,看惯了舅舅和表哥的脸色,早就学会了把委屈往肚子里咽,可这些人的恶意揣测,还是让她觉得心口堵得慌。
就在这时,苏瑶“啪”的一声把课本拍在桌上,猛地站起来,双手叉腰看向后排。
“王磊,你嘴巴放干净点!晚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就算她真喜欢江屿川,那又怎么样?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王磊没想到苏瑶会突然发难,愣了一下,随即嗤笑。
“苏瑶,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少多管闲事。”
“晚星是我同桌,就是我的事!”
苏瑶往前走了两步,眼神利得像刀。
“你再敢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上课偷看小说的事告诉班主任?还有你,张超,上次你偷拿食堂的包子,还是我帮你瞒下来的,要不要我现在就去跟食堂阿姨说?”
那两个男生瞬间蔫了。
苏瑶平时在班里向来敢说敢做,跟男生女生都处得好,再加上她嘴皮子利索,又爱打抱不平,没人愿意平白跟她起冲突。
王磊嘟囔了几句“算我多嘴”,就灰溜溜地坐了回去,教室里的哄笑也戛然而止。
苏瑶这才转过身,走到林晚星身边,弯腰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放软了不少。
“好了,别理那些人,他们就是闲得慌,乱嚼舌根。”
林晚星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抬头看着苏瑶,声音带着哭腔。
“谢谢你,苏瑶。”
“跟我客气什么?”
苏瑶拉着林晚星坐回座位,递给她一颗草莓味的糖。
“不过说真的,你是不是真的对江屿川有点意思啊?我看你刚才看他的眼神,都快拉丝了。”
林晚星的脸又红了,急忙摆手。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他,把他的衬衫弄脏了。”
苏瑶挑了挑眉,拆开糖纸塞进自己嘴里,含混着嘟囔。
“行吧,就算你没那心思,我也得跟你扒扒江屿川的事儿,省得你下次再傻乎乎地得罪他。”
苏瑶靠在椅背上,压低声音,像说什么秘密似的。
“江屿川这人,看着高冷,其实是个怪人。他爸妈离婚了,他妈身体不好,常年住院,他每天放学都要去便利店打工,有时候还去工地搬砖,挣医药费和生活费。所以他平时不爱说话,也不跟人打交道,不是看不起人,是没那个精力。”
林晚星的指尖猛地一颤,兜里的湿纸巾滑落在桌上,她却没半点察觉。
原来那副清冷的模样背后,藏着这样沉甸甸的难处。
林晚星突然想起上周放学,看到江屿川穿着便利店的蓝色工服,站在街角给人递东西,当时还以为是错觉。
想起江屿川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却在美术课上被自己泼了颜料,想起他转身离开时落寞的背影,林晚星心里的愧疚更浓了。
“那他……他会不会很缺钱?”
林晚星小声问。
“那衬衫要是很贵的话,我能不能赔他钱?我攒了点画画的稿费,虽然不多……”
“你可别瞎来。”
苏瑶立刻打断林晚星。
“江屿川最讨厌别人可怜他,你要是敢提赔钱,他指不定更生气。依我看,你不如找个机会,跟他好好道个歉,再帮他把衬衫洗干净,说不定他还能对你有点好感。”
林晚星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林晚星沾着颜料的指尖上,窗台上的绿萝耷拉着几片叶子,风一吹,轻轻晃着。
林晚星看着前方江屿川的背影,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好奇,又像是心疼,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就在这时,江屿川突然侧过身,伸手去够后排同学递过来的篮球训练服,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教室,恰好与林晚星的视线撞个正着。
林晚星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心脏“怦怦”直跳,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林晚星听见苏瑶在旁边低笑,听见江屿川的脚步声靠近,又走远,听见窗外的梧桐叶还在沙沙作响。
夏末的风里,好像藏着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轻轻拂过林晚星的心头,留下一阵温柔的痒。
林晚星偷偷抬起头,看着江屿川重新坐回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兜里的湿纸巾包装,纸壳被捏得皱巴巴的。
林晚星心里悄悄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把湿纸巾换成一张手绘的小卡片,画上一个低头道歉的小人儿。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跟他说一声对不起,不仅仅是为了那件被弄脏的白衬衫,更是为了自己刚才那些不切实际的慌乱,和心底悄然萌生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悸动。
而林晚星不知道的是,江屿川坐在前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衬衫上的蓝颜料印,那抹靛蓝像块化不开的云,在他眼底轻轻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