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关闭后，房间里的寂静像是有了重量。
林柚坐在电脑前，手腕内侧的银色印记还在微微发烫，像刚完成一次微小充电的指示灯。那点入账的功德实在稀薄，聊胜于无，但确实让缠绕在她命格里的“缺财”与“孤煞”之气，松动了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丝丝。
师父说得对，功德是钥匙。可要攒够改命的量，恐怕得把整个互联网的冤假错案都翻出来晒一遍。
她揉了揉太阳穴，目光落在手机上那条来自“第九特别事务调查局”的短信上。语气官方，措辞谨慎，但“保持通讯畅通”这几个字背后，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监视意味。
也好。至少不是直接破门而入的手铐。
她起身给自己换了杯热水，还没喝上一口，门铃响了。
凌晨两点四十七分。
林柚动作顿住，看向玄关。老式公寓的猫眼早就坏了，她也没钱修。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按了一次后便安静等待。
她放下水杯，走到门后，没急着开。“谁？”
“林柚女士吗？第九局，郑。”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不高不低，透着公事公办的冷感。
来得真快。
林柚拉开门链，将门打开一道缝。
门外站着两个人。为首的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短发，穿着质感很好的深灰色衬衫，外面套着件薄款夹克，身姿笔挺，眼神锐利得像尺子，正在不动声色地丈量着她和屋内的一切。他身后半步是个年轻些的女性，齐耳短发，表情严肃，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平板。
“郑一鸣。”男人出示了一下证件，深蓝色封皮，烫金的国徽下面印着“第九特别事务调查局”和一行小字“特别调查员”。证件照上的他眼神更冷峻。“这位是我的同事，苏晓。”
“请进。”林柚侧身，语气平淡，仿佛深夜被陌生国家机关找上门是件寻常事。
郑一鸣走进来，目光迅速扫过这间一览无余的小公寓。陈旧但干净，除了必要的家具和那套直播设备，几乎没什么个人物品，透着一种临时落脚点的气息。他的视线在林柚手腕上略微停顿了零点一秒，又移开。
苏晓则直接打开了平板开始记录。
“林女士，关于你今晚直播涉及的内容，我们需要了解详细情况。”郑一鸣没有坐，站在客厅中央，开门见山，“你如何得知‘夜行执法者’——真名李斌——与三年前失踪案以及今日浮尸案的关联？特别是那枚珍珠耳环的细节。”
林柚在唯一的沙发里坐下，捧着热水。“算出来的。”
郑一鸣脸上没什么表情，显然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我们需要更具体的、可供核实和评估的‘推算’逻辑或依据。这关系到一起可能存在的谋杀案，以及你自身行为的法律定性。”
“依据就是我看出来的。”林柚喝了口水，语气没什么波澜，“他ID带着戾气和血光，连线时背景有水汽和怨气残留，印堂黑中透红，是旧债新偿的征兆。至于耳环，他口袋里那点微弱的死者残留气息，隔着屏幕也能闻到。”她顿了顿，看向郑一鸣，“郑调查员最近是不是总睡不好？子时（晚上11点-凌晨1点）易醒，醒来心悸，觉得肩颈沉重，像背着什么东西？”
郑一鸣眼神倏然一凝。
苏晓敲击平板的指尖也停了。
“你调查我？”郑一鸣声音沉了几分。
“没那闲工夫。”林柚放下杯子，“你身上沾着点不干净的东西，很淡，像是近期接触过某些……陈年旧物带来的阴秽气。东西应该不大，可能是个小物件，来源地……西南方向，湿气重，有血腥旧事。”
郑一鸣沉默地盯着林柚，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以及她究竟知道多少。他最近确实睡眠极差，而且肩膀沉甸甸的感觉持续了快一周。原因……他想起一周前从西南某省调取回来的一批尘封旧案的证物复件，其中有一张泛黄的照片，触感冰凉……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头的细微震动。“林女士，你的这些‘看法’，目前无法作为有效证据。但李斌已经在押，初步审讯中，他对你提及的争吵、失足落水等细节供认不讳，与现场部分痕迹吻合。那枚珍珠耳环，也在他口袋的证物袋里找到了。这很……令人意外。”
“所以，你们来找我，不是为了定我的罪。”林柚抬眼，“是想看看，我这种‘意外’，能不能为你们所用。”
郑一鸣没有否认。“第九局负责处理一些常规手段难以解释或解决的‘特殊’事件和案件。我们需要评估特定人员的‘能力’真实性、可控性以及潜在风险。你的直播展示了一种我们目前无法理解的信息获取方式。我们需要更多验证。”
“验证？”林柚笑了笑，有点嘲弄的意味，“像实验室的小白鼠？”
“像有潜在合作价值的特殊人才。”郑一鸣纠正道，语气依旧平稳，“当然，前提是通过评估，并遵守相关规定。”
林柚没立刻回答。她需要功德，而单打独斗的效率太低。如果这个“第九局”真能接触到更多离奇、积怨深的案子，对她来说或许是条捷径。但官方机构，束缚也多。
“怎么评估？”她问。
郑一鸣从苏晓手中接过平板，操作几下，调出一张照片，转向林柚。“看看这个。”
照片是在一间老式书房拍摄的，红木书桌，玻璃板下压着些旧照片和剪报。郑一鸣指向玻璃板下一张合影：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背景是某个公园，笑容灿烂。
“这张照片，是最近一起失踪案的关键证物之一。失踪者是照片中的男孩，现年应该三十二岁，名叫周明轩。十五天前下班后失联，最后监控拍到他进入自家老旧单位宿舍楼，再未出现。现场勘查无打斗、无血迹、无外人闯入痕迹，他的手机、钱包、钥匙都在家里。这张照片原本一直压在玻璃板下，但在他失踪后第三天，其母亲发现照片里她儿子的影像……变模糊了。”
林柚接过平板，放大照片。果然，那小男孩的笑容部分，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轮廓还在，但五官细节难以辨认，与旁边清晰的父母影像形成诡异对比。照片其他部分则完全正常。
“技术部门检测过，没有化学处理或修改痕迹。这种现象无法解释。”郑一鸣观察着林柚的表情，“失踪者母亲坚信这是某种‘不祥之兆’，精神近乎崩溃。我们走访了周明轩的社会关系、财务状况、健康状况，毫无头绪。这案子，目前僵住了。”
林柚盯着那张模糊的孩童笑脸，指尖隔着屏幕轻轻划过。她没有立刻动用观气术深入探查，因为隔着电子屏幕，灵力消耗会更大，得到的信息也可能失真。但她确实“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断联”感，就像一根线，原本连接着照片与真人，现在被人从中间剪断了，残留的线头还带着某种不甘的颤栗。
“照片本身没问题。”林柚开口，“问题在‘联系’上。照片承载了很强的家庭情感和记忆，尤其是母亲对儿子的。这种联系本来是正向的。但现在，联系被强行‘污染’或‘遮蔽’了。导致照片上对应的影像模糊，而现实中的本人……”
她抬起眼：“他还活着，但很可能不在通常意义上的‘这里’了。他的‘存在感’正在被某种东西削弱、隔绝。时间拖得越久，照片会越模糊，直到他彻底消失，然后……”
“然后什么？”苏晓忍不住追问。
“然后，现实中关于他的一切痕迹，可能也会开始慢慢淡化，就像被橡皮擦擦掉一样。最后，除了至亲骨血心里那点快要被折磨疯掉的记忆，没人会记得他存在过。”林柚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让房间温度骤降。
郑一鸣眼神彻底沉了下来。这正是他们内部最不愿设想、却无法排除的某种可怕推测。周明轩的母亲已经出现了记忆断续的症状，总恍惚觉得儿子好像出门旅游去了，问去哪里了又说不上来。
“你能找到他吗？”郑一鸣问出了核心问题。
“需要接触实物，最好是沾染他近期气息的贴身物品，以及去他失踪的现场。”林柚说，“隔着屏幕看照片，只能看出这些。”
郑一鸣与苏晓对视一眼。苏晓快速在平板上记录着。
“可以安排。”郑一鸣做出决定，“明天上午，我们会来接你。去周明轩家和他失踪的宿舍楼。如果……”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果你的‘方法’能提供切实有效的线索，找到周明轩，无论死活，第九局会正式考虑与你建立合作关系，并给予相应的权限和……报酬。”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清晰。
林柚听到了，她缺这个。
“好。”她点头，“不过，郑调查员，你身上那点阴秽气，最好尽快处理掉。虽然现在很淡，但时日久了，会影响判断力，严重了会招来些不干净的东西跟你回家。你接触的那件旧物，最好用朱砂或烈阳暴晒处理，或者……交给我看看。”
郑一鸣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我会注意。”
他没说交出来。显然，信任远未建立。
送走两位不速之客，门重新关上。
林柚靠在门板上，手腕的印记似乎因为刚才的“看照片”又消耗了些，微微发凉。但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刺痛感的“兴奋”却悄然滋生。
不再是孤身一人对着屏幕捕风捉影。
真正的、带着血腥气和未解谜团的“特殊事件”，正主动找上门来。
功德，或许这次能多赚一点。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的天际线，已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
新的一天，和新的“工作”，都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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