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城市进入浅眠。
林柚靠在公寓那张二手沙发里，盯着电脑屏幕上寥寥无几的直播观看人数——十七个。其中至少五个是平台机器人，三个可能是误点进来的，剩下九个，头像清一色灰色默认图案，沉默得像坟场里的观众。
“天命宗第三十七代传人，在线卜算。一卦随缘，不灵不要钱。”
她把直播间标题又读了一遍，觉得这行字在深夜的冷光屏幕里，透着一股自己都觉得好笑的倔强。
手机屏幕亮了亮，跳出银行余额短信通知。
三位数。小数点前。
林柚叹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内侧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印记——那是“天命宗”的传人烙印，也是“五弊三缺”的证明。她缺的是“财”，且命里带“孤”。师父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林柚啊，咱们宗门最后这点气运都押你身上了，攒够功德，或许还能改命，至少……别让天命宗断了香火。
功德怎么攒？扶危济困，消灾解难。
可这年头，谁信这个？
“主播真是算命的？长得挺好看啊，戴个美瞳弄个古装就装神弄鬼？”一条弹幕飘过，来自用户“无情铁拳”。
林柚没搭理，端起手边凉透的速溶咖啡抿了一口。味道像掺了灰的糖水。
开播三小时，这是第一条“活人”弹幕。
“算了，反正睡不着。”她对着麦克风开口，声音有点熬夜后的沙哑，但还算清晰，“今晚第一卦免费。谁想试试？”
弹幕安静了几秒。
然后，“无情铁拳”又发：“我我我！我来打假！主播你要是能说出我姓什么，我立马刷个火箭！”
林柚瞥了眼屏幕角落那个闪烁的头像框。平台等级三，动态里全是游戏直播和键盘侠发言记录。这类人她见多了，现实里或许失意，网络上重拳出击。
“你姓张。”她几乎没停顿。
弹幕：“？？？”
“无情铁拳”：“卧槽？蒙的吧？”
林柚：“张伟。二十五岁，家住城西老家属院三楼，目前待业，上份工作在快递点干了三个月被辞退。最近烦心事是追了半年的女同事昨天在朋友圈晒了订婚戒指，对吧？”
直播间彻底安静了。
连那五个机器人都仿佛停止了刷新。
几秒钟后，“无情铁拳”的头像暗了下去，直接退出直播间。
林柚扯了扯嘴角。观气术入门中的入门，看个网名推断点基本信息，对从小被师父用各种变态方法训练过的她来说，比呼吸还简单。只是这点小事也要动用灵力，多少有点杀鸡用牛刀，还挣不到功德。
就在她准备下播时，一个ID忽然闯入。
【用户“夜行执法者”进入直播间】
头像是个模糊的侧影，背景似乎是某种实验室的冷光台面。平台等级零，新号。
“夜行执法者”没有发弹幕，直接申请了连线。
林柚挑眉，点了接受。
画面分成两半。另一边镜头对着天花板惨白的吸顶灯，看不见人脸，只能听见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明显嘲讽的男声：“大师，是吧？听说您能掐会算。不如算算我今天的工作内容？”
声音经过变声处理，电流音很重。
弹幕又活跃起来，刚才剩下的几个活人观众嗅到了火药味。
“来了来了！打假第二弹！”
“这声音好阴间……”
“主播刚才是不是剧本啊？这位兄弟来真的了。”
林柚没看弹幕，她的目光落在连线画面背景的角落里。虽然镜头主要对着天花板，但边缘还是拍到了一点点桌面——不锈钢材质，有弧形凹槽和水龙头，旁边是白色橡胶手套的包装袋，墙上有模糊的标识，只露出半个字：“……毒检验”。
法医？或者助理。
“工作内容？”林柚往后靠了靠，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你今天处理了三具遗体。第一具是车祸，中年男性，送来得最早，但家属还没到。第二具是自然死亡，养老院送来的，手续已经办完。第三具……”
她顿了顿。
对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吸气声。
“第三具，是今天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从城南清水河下游打捞上来的无名女尸。年龄约二十二到二十五岁，身高一米六二左右，长发，右肩胛骨下方有一处陈旧性疤痕，形状不规则，像是……烫伤？”
连线那边的呼吸声明显加重了。
弹幕开始刷问号。
“编得挺像那么回事啊？”
“卧槽，细节这么具体？”
“新来的哥怎么不说话？被唬住了？”
“夜行执法者”沉默了好几秒，才继续用那种刻意扭曲的声音说：“这些信息，如果有心调查，也不是完全弄不到。毕竟……打捞现场可能有目击者。”
“哦？”林柚笑了，那笑容很浅，没什么温度，“那你右手白大褂口袋里，现在摸着的那枚珍珠耳环，也是目击者告诉你的吗？”
“哐当——”
连线那边传来椅子猛地被推开、撞到金属柜子的刺耳声响。
镜头剧烈晃动了一下，一张年轻、惨白、布满冷汗的脸在画面里一闪而过，大约二十七八岁，眼睛瞪得极大。他立刻把镜头扳回朝上，但刚才那一瞬的失态，已经被所有观众看见了。
弹幕直接疯了。
“我看见了！他刚才脸都吓白了！”
“珍珠耳环？？什么情况？？”
“细思极恐！女尸身上的？”
“夜行执法者”的声音彻底失去了镇定，又尖又利：“你胡说什么！什么耳环！我不知道！”
“不知道？”林柚的声音冷了下来，“那枚耳环，是单只。珍珠直径约七毫米，镶嵌的金属部分有细微划痕，背面刻着字母‘L’和‘Y’的花体缩写。它不属于你的妻子——你妻子不喜欢珍珠，她所有首饰都是银饰。它属于今天下午清水河那具女尸。你在初步检验时，偷偷把它藏了起来。”
她每说一句，连线那边的呼吸就更急促一分。
“你为什么要藏起它？”林柚追问，语速不快，却字字压人，“因为那枚耳环你认识。三年前，你邻居家那个总爱戴珍珠耳环的独生女失踪时，戴的就是这一对吧？她叫林玥，对吗？”
“别说了！”一声失控的咆哮。
“你一直暗恋她，但她只把你当普通邻居。她失踪后，你利用职业便利，关注所有无名女尸的案子。今天下午，你终于看到了她肩胛骨上那个只有你知道的、小时候被暖水瓶烫伤的疤痕。你认出了她，也认出了那枚耳环。你把它拿走，是想留个念想？还是……怕别人通过耳环太快确认她的身份，牵连出别的事情？”
林柚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里的寒意几乎要渗出屏幕。
“比如，她失踪前最后见到的人，是你。你们在河边吵了一架，关于她拒绝你表白的事。推搡间，她失足落水，而你……跑了。”
“没有！我没有！”连线那头的声音已经完全是哭嚎，“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推她的……她滑倒了……水那么急……我喊了，没人……”
语无伦次。
弹幕已经多到完全看不清内容，礼物特效不断炸开，直播间观看人数从几十飙升到几千，并且还在疯狂上涨。
“报警了！我已经报警了！”
“地址！谁能定位他！”
“主播神了……我特么汗毛倒立！”
林柚看着屏幕上那张再次剧烈晃动、最终对着某个金属柜门反光、隐约映出一张崩溃扭曲脸孔的镜头，平静地说：“现在自首，还能算你主动交代，情节或许不同。再晚……你口袋里那枚耳环上的残留气息，和她留在你指甲缝里——虽然你洗了无数遍但总有些东西洗不掉——的怨念，会要你的命。”
她话音刚落，连线那头隐约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凄厉，清晰。
“夜行执法者”的镜头最后定格在一只颤抖着伸向屏幕、似乎想关掉什么的手上，然后，画面黑了。
连线中断。
直播间却彻底沸腾。
观看人数突破五万，弹幕铺天盖地。礼物刷得屏幕就没干净过。
林柚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左手手腕的银色印记微微发热，一丝极淡的、常人无法看见的金色光点从虚空没入她眉心。
功德+1。
虽然少，但开了个头。
她没理会爆炸的弹幕和不断跳出的新连线申请，直接关了直播。
房间瞬间陷入安静，只有电脑风扇嗡嗡作响。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城市灯火阑珊，夜色浓稠。远处，似乎真的有警灯的光芒在某片区域闪烁了一下，又湮灭在楼宇之间。
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银行短信。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内容简洁到冰冷：
“林柚女士，你今晚的直播内容涉及重大刑事案件线索。请保持通讯畅通，相关工作人员会与你联系。——第九特别事务调查局，郑。”
林柚盯着那条信息，看了足足十秒。
第九局？
师父好像提过一嘴，说有关部门下面有些“处理特殊问题”的单位，让以后万一遇事，可以留点心。
这就……找上门了？
她捏了捏眉心，感觉手腕上的印记似乎又热了一点点。
窗外，夜色正浓。她的“直播算命”之路，似乎以一种她未曾预料到的、极其硬核的方式，拉开了序幕。而这座城市平静的表象之下，某些被科学和日常所掩盖的暗流，也开始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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