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准时停在林柚的公寓楼下。
郑一鸣开车，苏晓坐在副驾驶。两人都换了装束，郑一鸣是深色冲锋衣，苏晓则是便于活动的休闲裤装，干练依旧。车里很干净，除了淡淡的皮革味，还有一种极细微的、类似檀香又混合了电子设备散热的气味。
林柚上车时，手腕的印记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不是警示，更像是对车内某种残留能量场的轻微共鸣。
“先去周明轩父母家，还是直接去他失踪的宿舍楼？”郑一鸣发动车子，目光透过后视镜观察林柚。
“宿舍楼。”林柚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活要见人，死……也要找到魂。先去气息最集中的地方。”
郑一鸣没再多问，方向盘一打，驶向城北老工业区方向。
周明轩工作的单位是上世纪的老国企，宿舍楼也是那个年代的产物，红砖墙面爬满了深色的水渍和枯萎的藤蔓，五层高，楼道口堆着些废弃的家具和纸箱，透着被时代遗弃的颓败感。因为陆续拆迁和人员搬离，整栋楼住户已不足三分之一。
现场仍然拉着警戒线，有辖区派出所的辅警在楼下守着。郑一鸣出示证件后，辅警迅速放行，眼神里带着对“上面来的人”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毕竟这案子透着邪性。
周明轩住三楼最东头。老式铁门，门锁完好。郑一鸣用钥匙开门时，金属摩擦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股沉闷的、混合了灰尘、旧书籍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滞涩空气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一室一厅，收拾得异常整齐，甚至可以说是刻板。书籍按高低排列，水杯把手朝同一个方向，拖鞋并拢放在床边指定位置。这种过分的规整，透露出主人某种强烈的秩序需求，或者……内心深处的某种不安。
“现场保持原样，我们的人已经做过几轮痕迹检测。”苏晓戴上手套，轻声介绍，“没有指纹、足迹异常，没有药物反应，门窗完好。周明轩当晚六点零三分进入楼栋监控范围，六点十分左右邻居听到他开门进屋的声音，之后，再无人见到他外出。楼栋另一个出口的监控也证实了这一点。”
“人间蒸发。”郑一鸣总结道，目光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
林柚站在客厅中央，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并非真的去闻气味，而是放开灵觉，感受空间中残留的“气息”。
杂乱。但有一种气息异常清晰——属于周明轩的。那是一种焦虑、紧绷、带着强烈自我约束和某种隐秘渴望的气场，像一根拉得太紧的弦。然而，在这气息的“轨迹”上，在靠近书桌的位置，出现了一道诡异的“断层”。
就像一段平缓的溪流，突然被无形的刀刃切断，下游彻底干涸。
她睁开眼，走向书桌。红木书桌，玻璃板下压着的照片、剪报、课程表（周明轩是附近技校的兼职夜校老师）一览无余。正中就是那张郑一鸣展示过的合影，小男孩的部分确实模糊得像隔了毛玻璃。
林柚没有立刻去碰照片。她的目光落在玻璃板边缘，靠近周明轩常坐位置的地方。那里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干净，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他经常坐在这里，看这张照片？”林柚问。
“根据他父母和同事反映，周明轩性格内向，恋旧，对家庭尤其是母亲依赖感很强。这张合影是他最喜欢的照片之一。”苏晓调出平板上的资料。
林柚点点头，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并未接触玻璃，而是悬停在模糊的小男孩影像上方约一寸处。一丝极细的灵力从她指尖渗出，如同探针，轻轻触碰那片“模糊”。
冰冷。
并非温度的冰冷，而是一种存在意义上的“空洞”与“隔离”感。仿佛那里本该有一个鲜活的影像连接，如今却被塞进了一团冰冷的、吸光的棉花。更深处，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恐惧和茫然的“呼唤”，像从很深的水底传来。
“不是简单的遮蔽。”林柚收回手，脸色比刚才白了一分，灵力探查这种“空洞”消耗不小，“是‘置换’或者‘覆盖’。有东西……或者某种力量，把他从这张照片的联系里‘挤’了出去，用自己的‘存在’模糊地覆盖在了上面。但覆盖得不完全，所以只是模糊，没有彻底消失。”
“什么东西能覆盖照片上的人像？”郑一鸣眉头紧锁，这完全超出了刑侦逻辑。
“不是覆盖照片，”林柚转身，看向卧室的门，“是覆盖了‘周明轩’在这世间的某个‘锚点’。照片只是一个显化。他的失踪，很可能也是同一种性质——他被从自己的‘位置’上挤走了，换成了别的‘东西’待在他的生活轨迹里，所以现场才没有任何闯入痕迹。”
苏晓记录的手停住，显然在消化这个难以理解的概念。
“能找到他被‘挤’到哪里去了吗？”郑一鸣问到了关键。
“需要媒介。强烈的、带有他个人印记和情感寄托的物品。”林柚走向卧室，“最好是贴身佩戴很久的东西。”
卧室同样整洁得刻板。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老式闹钟，一本翻到一半的《时间简史》，还有一个相框，里面是周明轩和父母的近期合影，三人笑容都有些勉强。
林柚的目光落在枕头边。那里似乎有一块不太明显的凹陷。
她走过去，轻轻掀开枕头。
下面空无一物。
但她的指尖拂过那片床单，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残留的“温润”与“守护”意念。不是周明轩自己的，更古老，更柔和，带着长久诵念留下的宁静力量。
“这里原来放过什么东西？很小，可能是挂件或玉佩。”林柚看向跟进来的郑一鸣和苏晓。
两人对视一眼。苏晓迅速翻阅案件记录：“询问笔录里，周明轩母亲提过，儿子从小体弱，她曾去寺庙求过一枚开光的白玉平安扣，周明轩一直贴身佩戴，从不离身。但失踪后，那枚平安扣并未在房间里发现。”
“不见了……”林柚若有所思，“平安扣有守护作用，能辟邪安神。如果周明轩是遭遇了非科学层面的侵害，平安扣或许能抵挡一阵，甚至可能留下线索。但现在连平安扣一起消失……”
她再次环顾房间，那股“断层”感在卧室门口尤为明显。周明轩的气息像是走到这里，然后凭空被抹去了。
“去楼道看看。”林柚说着，率先走出房间。
三楼楼道光线昏暗，声控灯反应迟钝。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和饭菜混杂的气息。周明轩对门的邻居家门紧闭，据说是一位独居的退休老工人，耳背，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听到。
林柚走到周明轩家门口，面对着楼道，缓缓闭上眼睛，将灵觉尽量延伸。
杂乱的生活气息、陈年的灰尘、水管的铁锈味、远处隐约的电视声……在这些背景噪音中，她试图捕捉那一夜可能残留的异常波动。
突然，她“听”到一丝极其尖锐、短促的“嘶啦”声。
不是物理声音，更像是一种能量层面上的撕裂。伴随着微弱的、惊恐的闷哼。方向……不是屋内，也不是楼道，而是……
林柚猛地睁开眼，看向楼道尽头那扇紧闭的、通往天台的小铁门。
“那里。”她指向铁门。
郑一鸣眼神一凛，快步走过去。铁门没锁，只是用铁丝随意别着，锈迹斑斑。他小心地弄开铁丝，推开铁门。
一股冷风灌入楼道。
天台上空旷无人，堆着些废弃的太阳能热水器支架和破烂花盆。地面是粗糙的水泥，积着尘土和雨水渍。
林柚走上天台，径直走向东北角。那里是整栋楼最高的角落，视野相对开阔，但也最暴露在风中。她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
在这里，那股“撕裂”感和惊恐的闷哼残留最为清晰。而且，她还“闻”到了一丝极其淡的、非人的腥气，像是陈年的水锈混合着某种阴湿土壤的味道。
她抬头，看向东北方向的天空。城市天际线被高楼切割，但那方向更远处，隐约可见一片低矮的老城区轮廓，还有一条反射着灰白天空的河道——正是昨晚李斌案涉及的那条清水河的下游分支。
“不是简单的失踪。”林柚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他是从这里被‘带走’的。通过某种方式，一种……非正常空间的转换。需要特定的地点、可能还有特定的时间，以及媒介。”
“能找到转换的目的地吗？”郑一鸣问。天台上的发现虽然离奇，但至少有了方向。
“需要那枚平安扣，或者……”林柚看向郑一鸣，“你身上那件沾了阴秽气的旧物。它散发的气息，和这里残留的那丝非人腥气，有一点极遥远的相似性。虽然很淡，但可能是同源。”
郑一鸣沉默了片刻，手伸进冲锋衣内袋，拿出了一个用证物密封袋装着的物件。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的复印件，已经泛黄，边缘破损。照片上是一个模糊的、依山而建的古老村落局部，建筑风格奇异，大部分隐在雾气中，只有近处几栋石屋可见。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模糊小字：“壬戌年摄于滇南落魂坡，归后三人病，一人亡。”
照片隔着密封袋，依然散发出那股林柚之前感应到的、阴冷湿秽的气息，此刻在天台的风中，似乎更明显了些。
“这是二十多年前，一队地质勘探队员在西南边境失踪案的部分遗留物。唯一生还者神志不清，只反复说‘雾吃人’‘照片不能看’。后来所有队员遗体在失踪地点附近陆续被发现，死因离奇，卷宗被封存。”郑一鸣声音低沉，“最近有线索显示，当年勘探队可能无意中触动了某些……不该触动的东西。周明轩的案子，某些特征让我联想到了它。”
林柚没有接照片，只是凝视着密封袋。“这张照片本身就是一个微弱的‘锚点’，连接着某个不祥之地。你随身带着它，它散发的气息就像黑暗里的烛火，会吸引类似性质的东西，或者让你更容易踏入类似的‘场’。你肩膀沉重、睡眠不安，就是它在慢慢影响你。”
郑一鸣握紧了密封袋。“能通过它，找到周明轩吗？”
“可以试试建立共鸣。”林柚伸出手，“但需要接触实物，而且有风险。你确定？”
郑一鸣几乎没有犹豫，撕开了密封袋的一角，将那张泛黄的照片复印件递到林柚手中。
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寒冰。那阴秽的气息瞬间顺着指尖缠绕而上，林柚手腕的银印骤然发亮，一股温和但坚定的力量将那气息隔绝在外。
她闭目凝神，将一丝灵力注入照片，同时感应着天台残留的那丝“撕裂”痕迹和腥气。
几秒钟后，她猛地松开手，照片飘落在地。她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汗。
“怎么样？”苏晓急切地问。
“有联系……”林柚喘息了一下，“虽然很微弱，但那种‘置换’‘覆盖’的感觉，和这张照片背后的‘场’是同一种‘味道’。周明轩被带往的地方，和这照片指向的源头，在某种层面是‘相邻’的，或者说，遵循类似的‘规则’。”
她看向东北方向那条河：“顺着清水河下游，往东北方向走。在河道转弯、水流变缓、附近有老坟或废弃祠堂的地方找。周明轩的平安扣可能在那里，或者……他被‘置换’后，残留的痕迹会在那里显现。时间最好在今晚子时，阴气最重，‘边界’最模糊的时候。”
郑一鸣迅速记下，捡起照片重新封好，眼神复杂地看了林柚一眼。“需要准备什么？”
“朱砂、红线、还有周明轩的头发或指甲。”林柚说，“如果平安扣找不到，就用这些做引子，加上这张照片作为‘路标’，也许能把他的‘位置’拉回来一点，至少……让我们看清楚，带走他的到底是什么。”
任务明确，风险未知。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越野车驶离老旧宿舍楼，朝着东北方向的河道开去。林柚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逐渐变得荒凉的景色，手腕的银印微微发热，似乎在为接下来的行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无声提醒——
更深的迷雾，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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