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沈清瓷点击“通过”的下一秒，聊天框上方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状态持续了足足十几秒，然后，跳出来一条消息。
林屿：【S姐姐好！我是林屿。真的…真的特别特别感谢您今晚送的礼物！我、我没想到……】
后面跟了个手足无措的小狗表情包，和头像那只萨摩耶神似。
沈清瓷没立刻回复。她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冰球间晃动。重新坐回桌前，屏幕又亮了一下。
林屿：【我…我是不是太吵了？对不起姐姐，我就是太激动了。真的，那是我第一次收到星空战舰，还是十个……我们队长他们可能习惯了，但我…我…】
他打字似乎有些语无伦次，能轻易想象出屏幕那头一个紧张到脸红的男孩。
沈清瓷终于动了动手指。
S：【不用谢。】
非常简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符合“神壕姐姐”身份的冷淡。这种冷淡，和之前她对顾辰那种带着纵容的、小心翼翼的“冷淡”截然不同。这是一种纯粹的、不带情绪的、甚至有点审视意味的距离感。
但林屿似乎完全没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消息回得飞快。
林屿：【要谢的！对姐姐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真的帮了我好大的忙！这个月的指标…啊不是，我是说，真的特别鼓舞我！】
他差点说漏嘴，又急急忙忙补上一个捂嘴的表情。
沈清瓷看着“指标”两个字，眸色微微深了一些。直播平台的规则，公会的要求，这些小偶像背后的压力，她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从前，她从不愿把这些现实的计算，和她砸钱换取愉悦的那个“完美形象”顾辰联系在一起。
现在，从这个小心翼翼的新人口中听到，倒觉得有点意思。
林屿：【姐姐，您有什么想看的节目吗？我…我唱歌还行，但跳舞还在学。不过我可以练！学得很快的！】后面跟了个“努力握拳”的表情。
想看的节目？
沈清瓷晃了晃酒杯，冰块轻响。她想起顾辰，她曾随口提过一句某个经典舞台的编排不错，对方只是在直播时轻飘飘回了一句“那个啊，太老了，不适合我们”，便再无下文。
她打字。
S：【你看着办。】
依然是简短，不带情绪。
林屿：【好的姐姐！那我好好想想！姐姐您早点休息，我不打扰您了！晚安！[萨摩耶鞠躬.jpg]】
对话暂时终止。
沈清瓷放下手机，将那点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感。她点开林屿的朋友圈，和顾辰的“三天可见”不同，林屿的朋友圈开放了半年。
内容不多，很少有自拍，大多是天空、路边的小花、练习室镜子里模糊的剪影、吃了一半的盒饭，偶尔有那只萨摩耶的照片。配文也很简单：“今天天气真好。”“新学的舞步，好难。”“加油！”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未经雕琢的努力和一点点笨拙的真诚。
和顾辰那些精心挑选角度、配上似是而非文艺歌词或高端定位照片的朋友圈，像是两个世界。
沈清瓷关了屏幕，闭上眼。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瓷依然忙碌于庞大的商业帝国。一个跨国视频会议从傍晚开到深夜，结束时窗外已是灯火阑珊。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习惯性地点开了直播APP。
STORM正在直播，似乎是个什么主题之夜，几个人都穿着略显夸张的舞台装。顾辰一身闪亮的黑色机车服，坐在高脚椅上，抱着吉他，正在弹唱一首最近流行的小情歌。灯光将他侧脸勾勒得深邃，歌声刻意压低，带着撩拨的意味。弹幕里他的粉丝疯狂刷着“老公！”“耳朵怀孕了！”礼物也时不时飘起。
沈清瓷用小号进入，没去顾辰的单人视角，只停在主直播间。
顾辰唱完一段，抬眼看向镜头，眼神刻意放电，然后他看到了在线列表里那个熟悉的ID“S”。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矜傲的笑意，对着麦克风，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谢谢‘辰心辰意’的火箭……嗯，也谢谢S姐姐一直在线陪着我哦。姐姐今天想听什么？我可以为你单独唱一首。”
他刻意强调了“单独”二字，目光似有若无地瞟过屏幕，带着一种笃定的、施舍般的邀请。以往，这种时候，“S”的礼物特效早已铺满屏幕。
然而，没有。
沈清瓷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精准地点开了角落里那个不太起眼的窗口。林屿今晚穿得简单，就是一件宽松的白色毛衣，头发看起来柔软蓬松。他没在C位，只是在背景里跟着音乐轻轻晃动，偶尔在队友的调侃下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一点点虎牙尖。
顾辰等了几秒，没等到预想中的礼物风暴，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一瞬，但很快又用更灿烂的笑容掩饰过去，开始和弹幕里那个“小橙子”互动，语气亲昵得近乎黏腻：“小橙子想听什么？你点我就唱。”
就在这时，主直播间的礼物公告栏，突然被一连串炫目的特效刷屏——
【用户“S”赠送“STORM-林屿”浪漫星河×99】
【用户“S”赠送“STORM-林屿”真爱永恒×99】
【用户“S”赠送“STORM-林屿”宇宙之心×50】
不是给顾辰的，甚至不是零星打发，而是针对林屿的、毫不掩饰的、巨额且连续的轰击。
整个直播间瞬间炸了。
弹幕疯狂滚动：
“卧槽？？？S姐疯了？全是给林屿的？！”
“这得多少钱？？比上次给辰辰的还狠吧！”
“怎么回事？S姐换人捧了？”
“林屿是谁？新人？这运气也太好了！”
“辰辰还在等S姐点歌呢……这打脸来得太快了吧？”
“顾辰脸色好像不对了……”
镜头里，顾辰抱着吉他的手明显僵住了，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向林屿那个分屏窗口里不断炸开的、价值连城的特效，又猛地去看在线列表里沉默的“S”。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嘴角微微抽搐，眼神里充满了惊愕、难堪，以及一丝迅速蹿起的怒火。他下意识挺直了背，似乎想说什么，但旁边的队友察觉气氛不对，赶紧插科打诨把话题带了过去。
而分屏里的林屿，再次被这突如其来的“陨石雨”砸懵了。他原本只是在背景里当壁花，此刻猛地被队友推到镜头前，白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连耳朵尖都红了。他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屏幕上滚动的礼物公告，又抬头望向主镜头，眼神湿漉漉的，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像是迷路的小动物被巨大的惊喜砸中，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我…我……”他张了张嘴，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哽咽，“谢谢…谢谢S姐姐……真的…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笨拙地站起来，对着镜头，非常认真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抬起头时，眼眶似乎都有些红了，不是演戏，是真实的激动和不知所措。“谢谢您……真的，太破费了……我……”他又卡壳了，急得抓了抓自己蓬松的头发，最后只重复着，“我会更努力的！一定！”
他的反应，青涩，真实，甚至有点狼狈的滑稽。但那份毫无掩饰的感激和受宠若惊，却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沈清瓷沉寂的心湖，漾开一圈极微弱的涟漪。
和她砸下巨额礼物时，顾辰那副理所当然、甚至略带厌烦的“谢谢姐姐”相比，天壤之别。
沈清瓷没有发任何弹幕，也没有理会直播间里瞬间爆炸的议论和猜测。她甚至没再多看顾辰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一眼，只是在林屿又一次结结巴巴的感谢声中，退出了直播间。
退出前，她瞥了一眼礼物榜。林屿的名字，以绝对碾压的姿态，高居STORM团体榜和今日全站小时榜的榜首。而顾辰的名字，被挤到了后面。
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快意，缓慢地漫过沈清瓷的心头。
这还不够。她想。
私人手机震动了。是林屿的微信。
林屿：【姐姐！姐姐您看到直播了吗？我……我真的……[哭哭.jpg]】
林屿：【那么多礼物……姐姐，您别这样破费了，我……我受不起……】
林屿：【但是真的……真的谢谢您。我今晚可能睡不着了。】
沈清瓷看着那一个个带着情绪的表情包和语无伦次的句子，眼前仿佛又闪过林屿那张通红的脸和湿漉漉的眼睛。她慢慢打字。
S：【受得起。】
三个字，斩钉截铁。
林屿那边“正在输入”了很久。
林屿：【姐姐……我会用行动证明，您没有看错人！我、我明天就去加练舞蹈！姐姐有没有特别想看的舞种？】
沈清瓷忽然问了一句。
S：【顾辰私下，是不是经常提起我？】
这个问题跳出来，屏幕那边骤然安静了。连“正在输入”的提示都消失了。仿佛能感受到那股突如其来的紧张和慌乱。
过了足足一分钟，消息才重新出现。
林屿：【姐姐……这个……】
林屿：【队长他……他有时候会和……和其他人聊天。我、我不太清楚具体说了什么……】
语焉不详，欲盖弥彰。
但足够了。沈清瓷几乎能想象出顾辰在练习室、在后台，用怎样轻蔑不屑的口吻，谈论着那个“人傻钱多”、“烦人”、“老女人”的S姐。而林屿，这个胆小又敏感的新人，大概是听到过一些，却又不敢说，也不会撒谎。
沈清瓷没再追问。
S：【练舞注意安全。】
林屿似乎松了口气，立刻回复：【嗯！谢谢姐姐关心！姐姐也早点休息！晚安！[萨摩耶盖被子睡觉.jpg]】
放下手机，沈清瓷走到落地窗前。城市依旧喧嚣，霓虹闪烁。她玻璃上模糊的倒影，嘴角似乎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
她拿起内线电话：“周婧，明天上午，把集团旗下所有涉及文化娱乐、艺人经纪的子公司和投资项目资料，全部整理好送到我办公室。要最详细的，包括所有签约艺人名录和近期业绩。”
电话那头，助理周婧虽然诧异于总裁突然对这个边缘业务领域产生兴趣，但职业素养让她立刻回答：“好的，沈总。”
挂断电话，沈清瓷看着窗外。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筹码，早已在她手中。只是有些人，似乎还没意识到，谁才是真正制定规则、并能随时掀翻牌桌的人。
第二天上午，阳光被高楼切割成锐利的光片，斜斜打在沈清瓷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桌面上，除了惯常的财报和待批文件，多了一摞厚厚的、装订整齐的资料册。
助理周婧垂手立在一旁，声音清晰平稳：“沈总，这是您要的集团旗下所有文化娱乐相关子公司及投资项目的资料。包括三家全资控股的艺人经纪公司、两家参股的影视制作公司、五个直播工会，以及十几个分散的综艺、网剧投资项目。详细名录、股权结构、近两年财务状况和主要签约艺人资料都在里面，电子版也已经发到您的内部邮箱。”
“嗯。”沈清瓷应了一声，目光已经落在了最上面那本册子的封面上——《星耀时代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她记得这家，是集团早年试水文娱产业时收购的，规模不大不小，在业内勉强算二线。
她翻开册子，指尖划过一页页财报摘要、项目列表，最终停在“主要签约艺人及团体”名录页。纸张光滑，印刷清晰。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了。
STORM。
男团 STORM。
隶属：星耀时代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后面跟着一串成员名单，第一个就是：顾辰。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沈清瓷捏着纸张边缘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纸张发出轻微的“喀”声。她抬起眼，看向周婧，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星耀时代，现在是谁在具体负责？”
周婧立刻回答：“执行总经理是王振，直接向集团事业部副总裁李茂汇报。王总在星耀五年了，李副总裁是去年调任分管文娱版块的。”
“王振……”沈清瓷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脑中迅速调取相关信息。一个有些模糊的中年男人形象，在某个集团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圆滑，带着生意人惯有的殷勤。“STORM这个团，近期业绩和投入情况如何？”
周婧显然提前做了功课，对答如流：“STORM是星耀时代两年前推出的重点项目，初始投入较大，包括培训和前期宣发。出道初期数据尚可，但后续增长乏力。目前主要收入来源是直播打赏和商务站台，其中直播打赏占比超过七成。近半年，营收有下滑趋势。根据星耀提交的预算，下季度对其的推广预算已经被削减了百分之三十。”
沈清瓷靠向椅背，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落在名录上“顾辰”两个字旁边标注的“队长、门面”上，又缓缓扫过后面那个不起眼的“林屿”，备注是“新人、副主唱”。
她轻轻笑了一声，极低，极冷，像冰棱互相轻碰。
“七成靠打赏……”她慢慢地说，指尖在“STORM”这个名字上点了点，“王振和李茂，知道这个团的打赏大头，主要来自哪个用户吗？”
周婧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总裁会问如此细节的问题，但她反应很快：“这个……需要向星耀方面具体查询后台数据才能确定。不过，这类头部打赏用户的信息，平台和工会通常会有记录，但属于敏感信息，一般不对外……”
“去查。”沈清瓷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要知道，过去一年，在‘鲸落’直播平台，STORM团体及成员顾辰个人直播间，打赏金额排名第一的用户ID，以及其对应的实名认证信息——如果平台有的话。通过集团法务部去要，就说集团高层需要做业务评估。”
周婧心中凛然，立刻应道：“是，沈总。我马上去办。”
“还有，”沈清瓷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摞资料，“通知事业部，下午三点，我要听文娱版块的整体汇报，尤其是星耀时代。让李茂和王振准备好。”
“是。”
周婧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办公室厚重的门。
沈清瓷独自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阳光将她半边身子照亮，另外半边则隐在阴影里。她拿起那本属于星耀时代的资料册，翻到STORM的详细页，看着顾辰那张精修过的宣传照。
照片上的男人笑容耀眼，眼神自信，甚至带着一丝睥睨。她想起他直播时那句轻飘飘的“谢谢姐姐”，想起他私下可能和队友、和那个“小橙子”吐槽“人傻钱多的老女人”时的嘴脸。
原来，你吃的饭，你穿的衣，你练习室的空调，你直播间那点可怜的推广流量，甚至你那份可笑的傲慢，追根溯源，每一分钱里，都可能流淌着我沈清瓷资本版图里产出的利润。
而她，居然曾为这样一张皮下空洞的脸，一掷千金，还小心翼翼揣度他的情绪。
荒谬。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林屿”那个名字上划过。资料上关于他的信息很少，只有短短几行：艺名林屿，本名林屿，21岁，加入STORM六个月，训练期评价“刻苦，潜力中等，性格内向”。
性格内向？昨晚那个对着镜头脸红结巴、私下发信息语无伦次道谢的男孩，倒是对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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