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城市的天际线被无数灯火切割成闪烁的碎片。金融区最顶端，占据了整层视野的办公室里，却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落地灯，光线昏黄，拢着一方桌面。
沈清瓷摘下了鼻梁上架了整天的金丝边眼镜，随手搁在摊开的季度财报上。屏幕冷光映着她略显疲惫却依旧精致的眉眼，长发松挽，昂贵的丝质衬衫解开了最上面一颗纽扣。处理完最后一份并购案，紧绷的神经需要一点无关紧要的、纯粹视觉的消遣。
她指尖在平板光滑的玻璃表面滑过，熟门熟路地点开那个花里胡哨的直播APP。推送页面光怪陆离，她的视线却精准地落在一个固定的图标上——“STORM”男团日常直播。
直播间标题是“周末哄哄你~”，点进去，喧嚣的音浪和过于明亮的打光扑面而来。五六个年轻男孩挤在镜头前，嘻嘻哈哈做着游戏，或唱或跳，弹幕刷得飞快，大多是狂热粉丝的尖叫和礼物特效。
沈清瓷的目光，却像自带追踪器，越过那些晃动的人影，直接锁定在中心位置的那个人身上。
顾辰。
STORM的门面，公认的颜值担当。此刻他刚结束一段随性的舞蹈，额发微湿，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对着镜头扬起一个练习过千百遍、弧度完美的笑容，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在强光下格外清晰。他伸手比了个心，声音透过质量不算顶级的麦克风传来，带着点刻意压低的磁性：“谢谢‘辰光永远’的飞船！爱你哦~”
屏幕被昂贵的礼物特效淹没。沈清瓷看着那张脸，那笑容，白天里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在董事会里杀伐决断带来的那股沉甸甸的倦意，似乎奇异地被冲刷掉了一些。纯粹，好看，像欣赏一幅会动的、精心修饰过的画，无需思考，只需感受那份视觉上的愉悦。
她没发任何弹幕，只是安静地看着。直到顾辰坐回位置，拿起水杯喝水，喉结滚动，侧脸线条利落干净。旁边有队友cue他说话，他敷衍地应了两声，视线却似乎总飘向屏幕某个固定区域，笑容也淡了些，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沈清瓷指尖在礼物栏最高档位停留片刻，然后，点了下去。
【用户“S”赠送“STORM-顾辰”宇宙之心×100】
炫目到近乎霸屏的特效猛地炸开，整个直播间瞬间被瑰丽的星云和行星环绕动画充斥，连背景音乐都被覆盖。弹幕停滞了一瞬，随即以更疯狂的速度滚动起来。
“卧槽！一百个宇宙之心？！哪个神壕？！”
“S姐！是S姐来了！S姐大气！”
“一百万！直接清空榜单了这是！”
“辰辰快看！S姐又来宠你了！”
镜头里，其他队友都瞪大了眼睛，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纷纷凑到顾辰身边看他的屏幕。顾辰显然也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目光快速扫过那排金光闪闪的礼物记录和瞬间跃升至榜首的ID“S”。他脸上的惊讶只维持了不到一秒，就被一种混合了了然、矜持甚至一丝几不可察的厌烦的情绪取代。那厌烦藏得很好，快得像错觉。
他调整了一下耳麦，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比刚才更标准、也似乎更遥远的笑容，声音刻意放得更柔和：“谢谢S姐姐的宇宙之心。”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语气轻飘飘的，“姐姐破费了。”
没有更多的话。没有特别的互动。他甚至很快移开了视线，转而和身边的队友低声说笑起来，仿佛那一百万的礼物，不过是屏幕上滑过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沈清瓷看着屏幕上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和他那份明显敷衍的感谢，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平板边缘摩挲了一下。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那轻飘飘的“姐姐”和迅速转移的注意力，极轻微地刺了一下。但这点细微的不适，很快被更多涌上来的、习惯性的情绪覆盖。
他大概累了，直播这么久。或者人多，不好意思表现得太亲昵。长得这样好看的人，有点脾气，有点冷淡，也是正常的。毕竟，他对着镜头笑起来的时候，那颗泪痣晃动的样子，确实能让人忘记很多现实里的烦冗。
她又看了几分钟。顾辰再没往“S”这个ID投来任何关注的视线，他甚至开始和弹幕里另一个ID叫“小橙子”的粉丝频繁互动，语气是截然不同的亲昵甚至……撒娇？
“小橙子今天也在呀？作业写完了没？”
“想听我唱那首歌？好吧，既然是你点的……”
沈清瓷关掉了直播间。
办公室重归寂静，只有中央空调发出极低的运转声。她靠进宽大的皮椅里，揉了揉眉心。平板屏幕暗下去，倒映出她模糊的轮廓，一个在深夜独自对着虚拟偶像挥金如土的、三十岁女人的轮廓。
第二天下午，公司高层例会。气氛肃杀。
长条会议桌尽头，沈清瓷已经重新戴上了那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面前一份财务报表时，凝起寒霜。
“华东区三季度净利润同比下降百分之十五，营销费用同比上涨百分之三十。”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张总监，请你解释一下，钱都花到哪里去了？买了流量，还是买了寂寞？”
被点名的市场总监额角瞬间渗出汗珠，手忙脚乱地翻动面前的资料，嘴唇嗫嚅着，却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谁都知道，这位年轻的女总裁上任以来，手段是何等凌厉。美貌是她最不值一提的标签，铁腕和精准的商业眼光才是她坐稳这个位置的根基。
“我要的是解决方案，不是借口。”沈清瓷打断对方结结巴巴的解释，指尖在桌上轻轻一叩，“下周这个时候，我要看到新的、可行的营销方案，以及费用明细重审报告。散会。”
众人如蒙大赦，迅速收拾东西离开。助理周婧快步上前，低声汇报接下来的行程。
沈清瓷一边听，一边拿起私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锁屏界面是她昨晚随手截的一张图——直播间里，顾辰对着镜头wink的瞬间。她手指一动，解锁，点进微信。
置顶的聊天框，备注是“辰”。里面消息不多，几乎都是她单方面发起。
【昨晚的舞蹈很好看。】
【新染的发色很适合你。】
【注意休息，别太累。】
最新的一条，是今天上午她发的：【听说你们下周有线下活动？】配了一张小小的、可爱的表情包。
对方的最新回复，停留在两天前，一个简单的：【嗯。】
再往上，是她某次豪掷礼物后，他发来的一个系统自带的“谢谢”表情，以及一句：【S姐，下次别破费了。】
疏离，客气，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和她打赏时直播间里那些“姐姐”、“爱你”的营业性口吻截然不同。
沈清瓷看着那个冷冰冰的“嗯”字，以及更早那句看似体贴实则划清界限的“别破费”，眼神暗了暗。她点开顾辰的朋友圈，权限是“仅三天可见”，最近一条是一张模糊的夜景，配文：“烦。”
她放下手机，对助理说：“下午的访客推迟半小时。我有点事。”
周婧应声退下。
沈清瓷再次点开直播APP，STORM没有直播。她切换到另一个私人常用的社交平台小号，输入“STORM 顾辰 私下”几个关键词。
跳出来的信息纷杂，大多是粉丝的尖叫和路拍。她耐着性子翻了几页，忽然，手指一顿。
一个不起眼的匿名八卦帖子，标题是：【理性讨论，STORM门面那位，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感觉他直播时总在看某个固定ID。】
下面有零星的回复。
“你也发现了？是不是ID叫‘小橙子’的那个？他每次看到那个ID弹幕语气都不一样。”
“不是女朋友吧，好像是青梅竹马，听说一起长大的。”
“啧，那他干嘛还哄着那个土豪姐姐S啊？不就图人家钱么？”
“楼上别乱说，辰辰对粉丝都很好！S姐自己愿意刷，关辰辰什么事？”
“得了吧，我有个朋友在那边工作，听说顾辰私下吐槽过S，说人傻钱多，烦得要死，要不是为了……嘿嘿。”
“为了什么？说清楚啊！”
“还能为了什么，刺激他那个小青梅呗。好像小青梅吃醋了，他就故意对S热情点？不过也就直播时做做样子，私下根本不搭理。”
“真的假的？S姐实惨……”
“不信算了，我编的。”
帖子热度不高，很快沉了下去。沈清瓷盯着那几行字，尤其是“人傻钱多”、“烦得要死”、“刺激小青梅”这几个词，看了很久。
屏幕上冷白的光映着她的脸，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总是冷静理智的眼眸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地沉淀下去，结成了冰。
她退出帖子，重新进入STORM的主页。目光掠过置顶的、顾辰那张占据C位的宣传照，滑向团队介绍页面的最下方。
那里有一张团队合影，五六个人，顾辰站在最中间，笑容耀眼。而在他身后最靠边的位置，站着一个男孩。他微微低着头，似乎不太习惯镜头，刘海有些过长，遮住了部分眉眼，但挺直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依然能看出精致的底子。他的表情有些拘谨，甚至带着点未褪的青涩，穿着简单的白T恤，身形被不合体的团队外套罩着，却隐约能看出肩宽腿长的优越比例。
备注名字：林屿。团队新人，定位：副主唱。
沈清瓷的目光在林屿那张带着怯生生少年气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向他那双因为微微垂眼而显得格外浓密的长睫毛，以及白T恤下隐约勾勒出的紧实胸膛线条。
一种混合着新鲜感和某种恶劣报复欲的情绪，悄无声息地滋生出来。
她关掉了页面。
晚上九点，STORM的团体直播准时开始。依然是喧闹的场面，顾辰依然是绝对的焦点，弹幕里他的粉丝刷屏最厉害。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和队友互动频繁，偶尔看一眼镜头，眼波流转，引得弹幕又是一阵尖叫。
沈清瓷用小号“S”进入直播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点进顾辰的单人视角，只是静静挂在主直播间。
她看到顾辰在游戏环节，特意念了一条来自“小橙子”的弹幕，语气亲昵带笑。也看到那个“小橙子”连续刷了好几个中等价位的礼物。
顾辰笑得更灿烂了，对着镜头，仿佛意有所指：“谢谢小橙子的礼物！还是你最好，一直陪着我。”
有些粉丝察觉到了什么，弹幕开始起哄。
“辰辰今天好开心呀！”
“是因为小橙子来了吧？”
“S姐呢？今天S姐没来吗？@S”
顾辰似乎这才想起什么，目光在在线列表里扫过，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高居榜首却沉默的ID“S”。他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很快又扬起，用一种略显夸张的、带着点敷衍的期待语气说：“S姐姐今天也在吗？要不要一起玩游戏？”
沈清瓷看着他那张在镜头前无比生动、却让她感到阵阵虚伪的脸，手指在礼物栏滑动，最终，越过了那些为顾辰准备的昂贵选项，轻轻点在了另一个名字上。
【用户“S”赠送“STORM-林屿”星空战舰×10】
同样炫目的特效，这一次，却炸开在角落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新人林屿的直播间窗口里。
林屿显然完全愣住了。他正在笨拙地跟着音乐摆动，试图融入集体，突然被满屏的星际战舰特效包围，动作瞬间僵住，眼睛瞪得圆圆的，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屏幕，又抬头看了看主直播间的镜头方向，像只受惊的、找不到方向的幼鹿。
弹幕也懵了。
“？？？S姐？送给了林屿？”
“走错房间了吧？S姐不是一直是辰辰的榜一吗？”
“十个星空战舰！也不少钱啊！S姐这是……换口味了？”
顾辰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纹。他盯着林屿直播间里那排金光闪闪的礼物通告，又看向在线列表里“S”那个ID，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愠怒。他下意识抿紧了嘴唇。
而林屿，在最初的震惊和不知所措后，终于反应过来。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凑近麦克风，因为紧张，声音都有些发颤，清亮里带着点柔软的磁性：“谢、谢谢S姐姐的星空战舰！我……我……”他“我”了半天，脸憋得有点红，最后只笨拙地、无比郑重地重复道，“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他的反应生涩、真实，甚至有点傻气，和顾辰那种游刃有余的营业式感谢天差地别。
沈清瓷没有发任何弹幕，只是看着林屿那张因为激动和羞赧而微微泛红的脸，看着他清澈眼底毫不作伪的惊喜和感激，然后，在顾辰勉强重新挂上笑容、试图说些什么把注意力拉回来之前，干脆利落地退出了直播间。
平板屏幕暗下去。
沈清瓷走到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脚下蜿蜒的车河与璀璨的灯火。城市永不眠，欲望与计算在每盏灯下上演。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凉的玻璃。
片刻后，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走回桌前拿起，是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
验证消息简单直白：“S姐姐您好，我是STORM的林屿。非常感谢您今天的支持！”
头像是一只憨态可掬的萨摩耶。
沈清瓷的目光在那个吐着舌头的狗头和林屿直播间里那张青涩俊秀的脸上来回逡巡了一下，嘴角极细微地勾了勾，点击了“通过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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