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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希望的声音

沉默的蝴蝶

第一次意识到外面不对劲,是声音。

  平日的地下室,是声音的真空。一种被刻意调校过的、近乎完美的死寂。唯一被允许存在的,是极远处下水道永无休止的、幽灵般的潺潺水流声,像是这栋建筑地底深处缓慢的消化蠕动。以及,当我屏息太久,久到连自己的呼吸都几乎忘记时,那就会听到——心跳。它不再只是生理的搏动,而变成一种独立的、固执的实体,在胸腔里膨胀,撞击肋骨,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咚、咚”声,像有谁在黑暗的尽头,用裹了布的鼓槌,敲击一面蒙着湿皮的鼓。这声音太响,响得令人恐慌,我必须重新开始呼吸,制造一些杂音来掩盖它。

  但那天,声音的法则被打破了。

  头顶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他的。绝不可能是。

  他的脚步声早已镌刻在我的听觉记忆里,成为这片死寂的一部分:沉重、疲惫,左腿那一下无法掩饰的、短促的拖沓,鞋底与水泥地摩擦时特有的沙哑质感。那是这牢笼里唯一的、属于“活物”的节奏,是恐惧的节拍器。

  可这次不同。

  是许多人。靴子,质地坚硬的靴底,以训练有素的急促频率,整齐地叩击着上方楼板。那声音不是“沙沙”的拖行,而是“橐橐”的脆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外部正常世界的权威感。它们密集地铺开,移动,停顿,再移动。其间夹杂着被刻意压低、却因人数众多而无法完全掩藏的短促人声,像隔着厚重棉絮传来的、意义不明的闷雷:

  “……搜查令……”

  “……这边……小心……”

  “……保持警戒……”

  血液瞬间冲上我的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在四肢。我猛地从蜷缩的毯子上弹起,动作之大,带起一阵霉尘。耳朵死死贴向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仿佛想把自己整个融进去,好听得更真切一些。

  有人来了!外面!是警察!

  张嘴。我必须发出声音。喉咙深处拼命收缩,挤压着干涸的空气,试图制造出一点能穿透这厚重屏障的响动。然而,太久没有用于“呼唤”和“表达”的声带,像两片完全锈死、粘连在一起的铁片,只摩擦出“嗬……嗬……”的、破风箱般干裂嘶哑的气流声。连我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不!不能这样!

  我踉跄着扑向房间中央那根从天花板垂下的、锈迹斑斑的水管。它冰冷,粗糙,布满凸起的锈痂。我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握紧拳头,不是拍打,而是用骨头去砸!

  咚!咚!咚!

  生锈的铁管发出巨大而沉闷的轰鸣,在地下室这个密闭的石头盒子里疯狂震荡、叠加,震得我自己的耳膜嗡嗡作响,牙齿发酸。我停下来,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侧耳倾听。

  头顶的靴音……似乎顿了一下?

  有那么极短暂的一瞬,纷沓的脚步里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仿佛有人侧耳,在分辨这突如其来的闷响是来自建筑本身,还是……

  然后,靴音恢复了移动。有条不紊地,向着远离我这个方向,逐渐减弱,最终彻底消失在楼板的另一头。

  他们走了。

  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但判断为老房子水管年久失修的自然呻吟,或是不值得深究的背景杂音。

  希望,那个刚刚如烟花般炸开的、灼热的希望,瞬间冷却、萎缩,变成一撮毫无温度的灰烬,哽在喉头。我顺着冰冷的水管滑坐在地,拳头因为用力过猛而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关节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但我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彻骨的冷。

  我又等了一天。或者两天。

  饥饿的潮汐来了又退,退了又来,在绝望的浸泡下,时间的度量再次失灵。我只能蜷缩着,用尽全部的意志去捕捉头顶任何一丝可能的震动。

  他终于来了。

  脚步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慌乱、沉重,几乎是跌撞着冲下十三级台阶。暗门被粗暴地拉开,手电筒光柱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扫视一圈,而是胡乱地晃动,最后才定格在我身上。光柱不稳,显出手持者的颤抖。

  他浑身是汗。汗味浓烈而酸馊,瞬间压过了地下室的霉味。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脸色在晃动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甚至有些发青。

  “警察在找我。”他开口,声音嘶哑紧绷,像一根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橡皮筋。他甚至没有看我,眼神飘忽不定,仿佛在警惕着并不存在的追兵。一个东西被他随手、几乎是扔掷过来,“啪”地一声落在我脚边的水泥地上,是一袋密封不严的压缩饼干,袋子边缘已经瘪了下去。“那些蠢货……哼,以为我去城南了。一群没脑子的猪猡。”

  我没有动,也没有去看那袋饼干。我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锁在他的腰间。

  那里,空了。

  那个总是别在他后腰皮带上的、鼓鼓囊囊的黑色手枪皮套,那个如同他延伸的器官、权力象征和死亡宣告的东西——不见了。只有皮带勒在工装裤上留下的一道深色汗渍,昭示着那里曾经承载的重量。

  他察觉到了我的视线。

  猛地转回头,手电筒光柱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的脸上。他的五官在逆光中扭曲,突然爆发出一种被戳穿虚弱后的、恼羞成怒的狂暴:

  “看什么?!”他低吼,一步跨前,脚狠狠踩在饼干袋上,发出“咔嚓”的碎裂声。“没了!丢了!满意了吗?!”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手电光下,我看清了:他的眼角有一大块新鲜的、紫红色的瘀青,嘴角开裂,凝结着暗红的血痂,下唇肿胀。这不是他施加给别人的“作品”,这是……被打的痕迹。

  狂暴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东西。他蹲了下来,离我很近。呼吸喷到我脸上,浓重的烟草味下面,我第一次清晰地分辨出另一种味道——恐惧。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锈蚀气息的、属于猎物的恐惧。这味道比他身上任何血腥气都更让我毛骨悚然。

  “我要走了。”他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很快,像在说服自己,“得离开这个城市,马上。但在那之前……”

  他停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黑暗里,他那双因为紧张和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失去了往日那种残忍的戏谑,只剩下两枚混浊、失焦、如同被遗弃的脏硬币,反射着微弱的手电光。

  “我得处理你。”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后是疯狂而无序的乱撞。

  “本来想最后杀你的,”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试图找回一点掌控感的姿态,却显得更加可笑。“算你运气不好。现在不行了。明天。我明天来。”

  他转身,走向台阶。走到一半,在昏暗的光线即将被台阶转角吞没时,他忽然停住,半侧过身,回头望向我所在的黑暗。

  “对了,”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近乎茫然的困惑,仿佛在思考一个与当下险境毫不相关的哲学问题,“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没有回答。死寂是最好的答案。

  他似乎也并未期待回答。那困惑的表情只停留了一瞬,便消失了。暗门被拉上。

  “咔哒。”

  锁舌扣入锁孔的声音,清脆,利落,像一根被精心拗断的、最纤细的骨头。

  那个晚上,在宣告死亡的最后期限前,我第一次,真正地,开始打量这个囚禁了我不知多久的方寸之地。

  三米乘三米。我用目光和身体记忆丈量过无数次。粗糙的、没有任何粉饰的灰色水泥墙,在角落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大片深褐近黑的渗水污渍,形状像一张扭曲的、无声呐喊的脸。一根锈蚀的、手腕粗细的水管从天花板中央伸下来,直直插入水泥地,不知通往何处更深的黑暗。地面铺着一块边缘早已腐烂发黑、散发出刺鼻霉味的毯子,那是我全部的“柔软”与“寝具”。角落,那只污秽不堪的红色塑料桶,是我被允许保留的、最后一点可悲的“文明”痕迹。

  然后,是墙。

  我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那些我平日不敢细看的墙面。

  有划痕。很多。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不是我划的。以前,我只敢用余光感知它们的存在,像避开墓地的碑文。现在,我凑近了,在极其微弱的光线适应后,细细分辨:

  那是指甲,在绝望中反复抓挠、刻划留下的深浅不一的沟壑,组成歪斜颤抖的“救命”。那是某种可能是铅笔头(他们曾有过笔吗?)用力写下的、已经模糊的日期数字,某个人的“最后一天”。而在所有这些痕迹之中,在靠近水管根部的那片墙面上,有一小片褪色成淡褐色的喷溅状血迹。岁月和潮气改变了它的形态,边缘微微卷曲、剥落,整体看去,竟像一只收拢了翅膀的、疲惫的蝴蝶,永远凝固在了起飞前的一瞬。

  我的呼吸停滞了。

  我不是第一个。

  这个认知,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猛地刺穿了我长久以来某种模糊的、自欺的侥幸。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除非……

  黑暗吞没了未尽的话语,也吞没了所有虚妄的幻想。只有墙上那只沉默的蝴蝶,在无边的死寂中,无声地见证着又一个轮回的即将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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