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观的杂役生活,如同掉进了冰窟窿。
阿稚被分派的差事,是清扫从山门到主殿的九百九十九级石阶。这活计在平日里便繁重,更遑论大雪封山之时。每日天不亮,她便需顶着刺骨寒风,拿着比她人还高的竹扫帚,一帚一帚地将积雪扫到阶旁。雪水浸透了她单薄的粗布道袍,寒气顺着脚底往骨头缝里钻,冻得她手脚麻木,指甲缝里都嵌着冰碴。
“废灵根就是废灵根,扫个雪都磨磨蹭蹭,误了早课时辰,仔细你的皮!”管事的杂役头子王三,总爱在她身边转悠,找茬斥骂。他是个有劣等灵根的,勉强能引气入体,在杂役中便算得了势,自然看不起阿稚这等“真废物”。
阿稚从不辩驳,只是埋头苦扫。她知道,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辩驳是最无用的东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并且变强。
每到深夜,风雪稍歇,其他杂役都缩在暖和的柴房里酣睡时,阿稚却会偷偷溜出。她寻了个背风的山坳,用冻得僵硬的手指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长生烛】上。
“滋——”
幽蓝的火焰无声燃起,驱散了部分寒意,也照亮了她苍白如纸的脸。她盘膝而坐,凝神内视。
丹田内,那丝用八年寿命换来的微弱灵气,正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它,按照烛火照影中领悟的法门,一遍遍在体内那条新开辟的、狭窄堵塞的“通道”中循环。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生命力的缓慢流逝,但那丝灵气似乎也凝实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长生烛】的照影功能,让她能清晰地“看”到灵气的流动、经脉的堵塞。她就像一个技艺拙劣的工匠,用最笨拙、最残酷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打磨着自己这副残破的“道基”。这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远不如那些有资质的弟子吞服丹药、吸纳灵气来得快。
这一夜,她照例在山坳中修炼。当那丝灵气艰难地完成第七个周天循环时,她已疲惫不堪,生命力的流逝让她头晕眼花。
就在这时,【长生烛】的烛火猛地一跳,火光中,竟映照出她白日里清扫的那片石阶的景象!
并非实景,而是无数细密、古朴、散发着沧桑气息的符文!这些符文深深烙印在石阶的每一道缝隙、每一块石砖之上,彼此勾连,形成一个庞大而晦涩的阵列。白日里,这些符文被积雪和尘埃掩盖,肉眼凡胎根本无法察觉。
【长生烛】的照影,竟将这隐藏的阵法显现了出来!
阿稚精神一振,强忍着虚弱,凝神细看。烛火中的符文阵列缓缓流转,她试图理解其含义。然而,这阵法太过高深,远超她目前的认知,她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一小部分,似乎与“引气”、“凝神”、“固基”有关。
就在她因过度专注而头痛欲裂时,烛火中的景象突然一变!
不再是石阶符文,而是赵老道的身影!
他依旧是那身灰扑扑的道袍,手持扫帚,在石阶上一下一下地清扫着。动作看似随意、缓慢,甚至有些佝偻,毫无章法。
但此刻,在【长生烛】烛火的映照下,阿稚却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一幕!
赵老道的每一个动作——扫帚扬起的角度、手臂挥动的轨迹、脚步挪移的方位、甚至呼吸的节奏——都与石阶上那些晦涩的符文阵列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他扫帚划过的轨迹,竟暗合符文流转的路径;他脚步的落点,恰恰是阵法中几个关键的节点;他那看似随意的呼吸,竟在牵引着天地间微弱的灵气,随着扫帚的挥动,被悄然纳入体内!
这哪里是在扫雪?这分明是在借清扫石阶,暗中修炼一门高深莫测的筑基功法!而且,这功法与石阶下的符文阵列息息相关,相辅相成!
阿稚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为何赵老道只是个看门杂役,却能在烛火中显露出那般气度!他并非没有修为,而是在用一种极其隐秘、极其巧妙的方式,在这青云观最不起眼的差事中,默默积蓄着力量!
【长生烛】的烛火开始剧烈摇曳,散发出刺骨的寒意,脑海中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警告:窥探高阶功法,生命力加速消耗。当前状态:濒死。预计寿命减少:十年。】
十年!
又是一个天文数字!
阿稚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十年寿命,足以让一个壮年汉子瞬间化为枯骨。
但她的双眼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烛火中赵老道那缓慢而玄奥的动作,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值了……”她嘴角溢出一丝血沫,却带着笑。
她明白了,这青云观内,无人真正看重的扫阶杂役,竟藏着如此天大的机缘!这石阶符文与赵老道的扫地动作,就是她这“废灵根”逆天改命的唯一希望!
她强提一口气,不再试图去理解那高深的符文阵列,而是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烛火中赵老道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上。
扫帚扬起……手臂划过一道弧线……左脚前移半步……呼吸吐纳……扫帚落下……灵气牵引……纳入丹田……
她将这些动作、节奏、呼吸,连同它们与符文阵列的共鸣,死死烙印在脑海深处。每一个动作的细节,每一次灵气的流转,都比性命更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噗”地一声,因生命力透支过巨而自行熄灭。
阿稚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软倒在冰冷的雪地上,人事不省。
当清晨第一缕微光刺破云雾,照在青云观的山门时,王三照例来巡查。
他看到倒在雪地里的阿稚,像看一堆垃圾。
“呸!没用的东西,冻死在这儿倒省事了。”他用脚踢了踢阿稚冰凉的身体,发现还有微弱的气息,便不耐烦地喊来两个杂役:“抬去柴房,别坏了咱们观的名声。”
阿稚被扔在柴房的稻草堆上,浑身冰冷,气息微弱得几乎摸不到。
就在众人以为她必死无疑时,她的手指,却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仿佛在模仿着某个扫地的动作。
而她丹田内,那丝微弱的灵气,竟在按照一种全新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轨迹,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开始循环。这轨迹,赫然与赵老道扫地时牵引灵气的路线,有几分神似!
窗外,雪依旧在下。
九百九十九级石阶,再次被白雪覆盖。
赵老道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山门处,手持扫帚,开始了一天的清扫。他的动作依旧缓慢、佝偻,无人知晓,昨夜有个孤女,已在寒夜中,窥见了他深藏的秘密,并将这秘密,化作了自己向死而生的薪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