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的青云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阿稚在山脚下喘息，仰头望着那蜿蜒而上的石阶。石阶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依稀能辨出人踩踏过的痕迹，却早已被新雪半掩。山腰处，云雾缭绕，那座在烛火中见过的石牌坊若隐若现，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严。
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全凭着一股意志在支撑。怀里的【长生烛】冰凉，但那晚燃烧寿命窥见的景象，却像一团火在她心底烧着。
石阶难行。每一步都陷进齐膝的雪里，冰冷刺骨。她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停下。她知道，停下就是死。
终于，在日头偏西时，她爬上了半山腰。
一座简陋的观门出现在眼前。青灰色的砖石，朱漆剥落的大门，门楣上挂着一块斑驳的匾额——“青云观”。门两侧，两个穿着厚实棉袄的年轻杂役正靠着门框烤火，谈笑风生，对门外的风雪和阿稚视若无睹。
阿稚走到近前，用尽力气，声音沙哑：“两位大哥……我想……求见赵老道长。”
两个杂役闻声看过来，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哪来的叫花子？青云观是你这等泥腿子能来的地方？”一个圆脸杂役咧嘴笑道，露出一口黄牙。
“滚远点！别脏了我们青云观的门槛！”另一个瘦高个杂役不耐烦地挥手，像驱赶苍蝇。
阿稚没动。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固执地重复：“我……求见赵老道长。有要事。”
“要事？你这小叫花子能有什么要事？”圆脸杂役走上前，伸手就要推搡，“再不滚，把你扔雪坑里喂狼！”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阿稚时，观门“吱呀”一声开了。
赵老道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手里还拿着那把破旧的扫帚。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过两个杂役，又落在阿稚身上。
“吵什么？”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两个杂役瞬间噤声。
“回……回赵师叔，这小叫花子非要见您。”瘦高个杂役结结巴巴地回答。
赵老道没理他，径直走到阿稚面前。他低头看着这个几乎被风雪吞没的小女孩，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看到了她眼中那股近乎执拗的求生欲，也看到了她怀中紧紧护着的、被破布包裹的某物散发出的微弱异样波动。
“你为何寻我？”他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阿稚抬起满是冻疮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想修仙。求长生。”
“哈！”圆脸杂役又忍不住笑出声，“就你？一个没爹没娘的小乞丐，也想修仙？你可知修仙者是什么？那是神仙！是你能肖想的？”
赵老道却没笑。他盯着阿稚的眼睛，似乎想看透她的灵魂。片刻后，他淡淡道：“想入我青云观，需先测灵根。随我来。”
他转身，背着手，不紧不慢地向观内走去。
阿稚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跟了进去。两个杂役在后面指指点点，笑声刺耳。
观内不大，几座破旧的殿宇，几排低矮的厢房。赵老道将她带到一处偏殿。殿内摆着一块灰扑扑的石头，约莫人头大小。
“把手放上去，运你体内所有力气。”赵老道指示。
阿稚依言照做。她将干瘦的小手按在冰冷的石头上，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感应那虚无缥缈的“灵气”。
石头毫无反应。
赵老道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石头上轻轻一点。石头表面泛起一层微弱的光晕，映照出阿稚体内的情况。
“果然……”赵老道低语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归于平淡。
“禀赵师叔！”负责记录的年轻弟子看了一眼石头，便高声念道：“苏阿稚，年十二，灵根属性：五行杂驳，灵根纯度：近乎无。评断——废灵根！无修行资质！”
“废灵根？我就说嘛，叫花子就是叫花子！”
“这种资质，别说修仙了，能活到二十就算命大！”
“赵师叔，这种货色您也往里带？咱们青云观虽然小，也不至于收这种废物当杂役吧？”
殿内响起一片毫不掩饰的嘲笑声。那些年轻的弟子、杂役，像看一场滑稽戏。
阿稚的手还按在测灵石上，冰凉的触感直透骨髓。她听到了那些刺耳的嘲笑，却奇迹般地没有感到绝望。早在烛火映照下看到赵老道身影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废灵根？那又如何？她本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赵老道挥了挥手，殿内瞬间安静。
“既无资质，便留观中做个洒扫杂役吧。工钱按最低等算，每月一斗糙米，一件粗布道袍。”他语气平淡，像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赵师叔！”众人应诺，看向阿稚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不屑。
“多谢道长收留。”阿稚收回手，对着赵老道深深鞠了一躬。她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杂役的身份，是她唯一的入场券。
当天夜里，阿稚被安排在柴房角落，铺了点稻草，发了件破旧的杂役道袍。糙米是生的，她只能干嚼，坚硬的米粒硌得牙疼。
柴房里其他杂役对她这个“废灵根”新丁毫无兴趣，各自睡去。
阿稚蜷缩在稻草堆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雪，以及柴房角落老鼠啃噬木头的悉悉索索声。寒冷、饥饿、疲惫，还有那些嘲笑声，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她的神经。
她知道，如果就这样下去，她会像无数个被测出废灵根的可怜虫一样，老死在这青云观的柴房里，连名字都不会被人记住。
不！
她猛地睁开眼，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悄悄从怀中摸出那截【长生烛】和铜烛台。在稻草堆的掩护下，她用牙齿咬破另一根手指，将血滴在蜡烛上。
“滋——”
幽蓝色的火焰无声燃起。
冰冷的安宁感再次笼罩了她，暂时驱散了饥饿与寒冷。
【长生烛】，照影！
她凝视着火焰。
火焰中，不再有山峰牌坊，而是浮现出了白日里那块测灵石的虚影。虚影被层层剖析，无数细小的符文和能量节点在火焰中流转、重组。
“灵根……灵气……引气入体……”阿稚在心中默念。
她看到那些所谓的“灵根”，并非实体，而是一种能与天地灵气产生共鸣的“通道”或“容器”。她的身体里，通道堵塞，容器破碎，所以测灵石显示为“废”。
但【长生烛】的照影告诉她，通道并非不可通，容器也并非不可补！只是需要一种极端的方式——以自身精血为引，以燃烧的生命力为薪柴，强行冲刷、重塑！
这便是【长生烛】作为金手指的真正逆天之处——它不仅能“照见”本质，更能以燃烧宿主寿命为代价，赋予宿主超越常理的“悟性”和“修复力”，哪怕是修复被天道判定为“废”的灵根！
代价，是寿命。
阿稚看着火焰中自己苍白的倒影，眼神没有丝毫犹豫。
她已经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童年，失去了温暖。现在，她只剩下这条命，和这盏燃烧寿命的烛火。
如果这就是代价，那她赌了。
她将全部心神沉入烛火，开始按照照影中领悟的“引气法门”，尝试引导体内那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的灵气。
每一分心神的消耗，都伴随着生命力的流逝。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变干枯，皮肤在失去弹性，指节在变得更加僵硬。脑海中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警告：生命力过度消耗。当前状态：极度虚弱。预计寿命减少：五年。】
五年！
加上之前窥视青云观的三年，她短短几天内，就燃烧了八年寿命！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寿命本就不长，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但就在她几乎要被生命力流逝的虚弱感吞噬时，体内那堵塞了十二年的“通道”，终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嚓”声！
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冰凉气流，从她丹田深处，极其艰难地“挤”了出来，沿着一条全新的、由她以生命力强行开辟的路径，缓缓流转了一小圈。
引气入体！成了！
尽管这丝灵气比最弱的杂灵根修士的灵气还要稀薄百倍，流转速度也慢如蜗牛，但这是属于她自己的灵气！是她用寿命换来的！
阿稚嘴角溢出一丝血，却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笑容在幽蓝烛火的映照下，显得诡异而决绝。
就在这时，柴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一道身影透过门缝，静静地看着柴房内稻草堆上那一点微弱的幽蓝火光，以及火光中那个瘦小、倔强的身影。
是赵老道。
他眼中精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隐入风雪之中。
风雪更大了。
阿稚熄灭了烛火，将它紧紧贴在胸口。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这青云观，是她的起点，也可能是她的坟墓。但只要烛火不灭，她就绝不会停下。
窗外，皑皑白雪覆盖大地，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又不知将见证多少新的挣扎与崛起。
而她，苏阿稚，誓要在这雪埋骨的尽头，点燃属于自己的长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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