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镇的冬天,冷得能刮下人皮。
阿稚缩在破庙的角落里,身上盖着半片发霉的草席。寒风从破败的门缝里钻进来,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她很饿,胃里像是有只手在拧干毛巾,但这还不是最难受的。
最难受的是冷。
那种深入骨髓的冷,仿佛要把她的血都冻成冰渣子。
她今年应该有十二岁了,如果父母还在,或许会给她做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可惜,父母在去年的那场瘟疫里死了,连同半个镇子的人一起,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阿稚能活下来,是因为她从小就被父母嫌弃是“赔钱货”,丢在柴房里不管不问。那场瘟疫,她靠着偷吃柴房里老鼠藏的半袋发霉米糠,硬生生熬了过来。
火光映照着她瘦得脱相的脸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荒野里的孤狼。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东西。
那是在她父母简陋的遗物里,唯一没被烧掉的——一截半指长的白色蜡烛,和一根锈迹斑斑的铜烛台。
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东西。父亲死前是个走南闯北的货郎,这是他从一个疯癫道人手里换来的,说是什么“神仙用的宝贝”。
“神仙的宝贝,怎么会让你冻死在这里。”
阿稚自嘲地笑了笑,牙齿都在打颤。她解开破布,露出了那截蜡烛。蜡烛通体惨白,上面刻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扭曲纹路,摸上去冰凉滑腻,不像蜡,倒像是某种动物的骨头。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尖锐的碎石,这是她磨了三天的成果。
深吸一口气,她咬了咬牙,用碎石在自己干瘪的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
“滋——”
鲜血渗出,滴在那截白蜡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鲜血并没有滑落,而是像被海绵吸住一样,瞬间渗入了蜡烛之中。
紧接着,蜡烛顶端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团豆大的火苗。
火苗是幽蓝色的,没有温度,甚至比周围的空气更冷。但当它亮起的那一刻,阿稚感觉周围的寒风仿佛被隔绝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宁感涌上心头,连饥饿和寒冷都减轻了几分。
这是她发现的秘密。
在这个破庙里,她已经用这种方法点亮过三次蜡烛。
第一次,她用最后一点力气点亮它,看到了一只躲在墙洞里、正在啃食发霉米粒的老鼠。那老鼠肥得流油,成了她三天的口粮。
第二次,她点亮蜡烛,看到了破庙屋顶上漏下的雨滴,在空中划出的轨迹慢得像蜗牛,让她提前躲到了屋檐下,没被淋成落汤鸡。
而这一次,她需要它。
阿稚颤抖着双手,将那截燃烧着幽蓝火焰的蜡烛举到眼前。
“烛啊烛,”她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破瓦片在摩擦,“老陶叔说,山里有仙人,仙人能长生不老,不吃不喝也不冷。你要是真有灵,就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仙人。”
她凝视着那团幽蓝的火苗。
随着她的凝视,火苗开始跳动,火焰中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
渐渐地,一幅模糊的画面在火焰中浮现出来。
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山腰以上云雾缭绕,看不真切。山脚下,有一座巨大的石牌坊,上面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青云观。
画面一闪,又变成了一条蜿蜒的山路,路上有许多像蚂蚁一样的小人,在背着沉重的竹篓往上爬。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老人身上。那老人正背对着她,用一把扫帚,一下一下地清扫着牌坊前的落叶。
阿稚死死盯着那个老人,心脏狂跳。
她不认识什么青云观,但她认识那个老人!
那是镇子东头的赵老道,平日里总来收“香火钱”。镇里人都说他是个骗子,只会画些没用的符纸骗吃骗喝。
可是在这烛火的映照下,那个赵老道的身影却变得无比高大,他手中的扫帚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道微不可查的青色气流,仿佛连天地间的尘埃都在听他号令。
“仙人……”
阿稚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原来,仙人就在镇子上!原来,她一直都没走远!
她刚想再凑近一点,看清楚那牌坊的位置,心头却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疲惫感,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天旋地转,烛火的幽蓝色也变得暗淡下来。
【警告:生命力过度消耗。当前状态:虚弱。预计寿命减少:三年。】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这是“烛”第一次发出声音。
阿稚浑身一颤,连忙移开视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看着自己干枯的手臂,上面的皮肤似乎又干瘪了几分,指节处裂开了几道更深的口子。
她明白了。
这蜡烛能让她看到“道”,看到“机缘”,但代价是她的寿命。
刚才那一瞬间的窥视,就烧掉了她三年的阳寿。
对于一个连明天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的孤儿来说,三年寿命,是何等奢侈的东西。
破庙外,风雪更大了。
阿稚抱着那截还在燃烧的蜡烛,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不住地颤抖。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火焰中残留的那座山峰的虚影。
她没有选择。
要么在这风雪中冻死、饿死,变成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
要么,就拿着这条命去赌一把那虚无缥缈的长生。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她小心翼翼地用破布将蜡烛重新包好,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那里,紧挨着她冰冷的心脏。
第二天一早,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风雪时,破庙里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残留的一小滩蜡油,证明这里曾有人待过。
在通往青云山的那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一个瘦弱得像芦苇杆一样的小女孩,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她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风雪打在她脸上,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不久,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从天而降,落在了破庙的房梁上。
乌鸦歪着头,绿豆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死死盯着她离去的方向。
片刻后,乌鸦展翅飞起,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那座高耸入云的青云山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