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天城,北城“听雨轩”茶楼。
这里是达官贵人私下会面的地方,雅间以屏风隔开,琴音潺潺,茶香袅袅,谈话声压得极低,确保无人能窃听。
司徒天钥坐在临窗的雅间里,面前摆着一套青瓷茶具。她穿着寻常富家千金的服饰,发髻简单,只插一根白玉簪,与茶楼氛围浑然一体,丝毫不显突兀。
对面坐着的是清鸾。这位天监司主今日也换了便装,一袭浅青长裙,发间只缀一枚银叶,朴素得像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女眷。
“祁姒嵐昨日深夜回城,带回重要线索。”清鸾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快速勾勒出几个符号,“边境三处哨所,两处被魔物袭击,一处……疑似有人族内应。”
“内应?”司徒天钥眉头微蹙。
“黑石岭哨所的士兵尸体上,除了魔物造成的伤痕,还有巫术残留的痕迹。”清鸾画出几个扭曲的符文,“这种巫术,出自北境‘巫祝世家’北野氏一脉。”
“北野武。”司徒天钥说出这个名字,“当朝大祭司,掌管祭祀典仪,地位仅次于钦天监正。他儿子北寒风,以‘游历修行’之名离京……”
“正是。”清鸾抹去水迹,“更可疑的是,今晨北野武主动进宫,向陛下提议——启用‘天命之子祭坛’,以国运镇压魔患。”
司徒天钥手中的茶盏轻轻一顿。
天命之子祭坛,是千年古制,传说在国运危殆时可启用,需以皇族嫡系血脉为引,配合大祭司的巫术,沟通天地气运。但上一次启用,已是三百年前,那一次……主持仪式的大祭司在仪式中暴毙,三位参与仪式的皇族成员,一年内相继病逝。
“父皇准了?”
“准了。”清鸾神色凝重,“三日后,月圆之夜,于皇城祭天台举行。北野武为主祭,陛下命你……为血脉引子。”
雅间内安静下来。窗外的琴音恰好弹到一段急板,铮铮淙淙,像是金戈铁马之声。
“这是个局。”司徒天钥缓缓放下茶盏,“北野武想借祭坛之名,取我的‘纯净气血’。而父皇之所以同意,恐怕……且瀚御院又如此异常,这个时间……”
“陛下也在试探。”清鸾接话,“他想看看,北野武到底想做什么,幕后是否还有其他人。瀚御院又是在扮演什么角色……殿下,可否不去?”
“我必须去。”司徒天钥摇头,“若我不去,北野武必有后手,届时更不可控。况且,我也想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铜镜,镜面只有巴掌大,边缘刻满细密符文:“这是天监司的‘留影镜’,我已请祁姒嵐暗中布在祭天台四周。届时仪式过程,会全部记录下来。若北野武真有不轨之举……”
话音未落,雅间的门帘被轻轻掀开。
一名茶博士端着茶点进来,低着头,脚步轻快:“二位客官,小店新制的桂花糕,请品尝。”
清鸾和司徒天钥同时噤声。
茶博士将糕点放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脸——眉眼含笑,唇红齿白,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
“北风寒。”清鸾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北野大祭司的独子,半年前离京游历的巫祝天才。”
北寒风微微一笑,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下,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清鸾司主好记性。天钥殿下,久仰。”
司徒天钥神色不变:“北寒公子不是在游历吗?何时回的京?”
“昨日。”北寒风抿了口茶,咂咂嘴,“这‘云雾青’是三年的陈茶了,听雨轩的掌柜真是越来越吝啬。下次我请二位去城西‘漱玉斋’,那里有真正的明前新茶。”
“北寒公子找我们,不是为了品茶吧?”清鸾的手在桌下悄悄结印,随时准备出手。
“自然不是。”北寒风放下茶杯,笑容收敛了些,“我是来提醒二位的——祭坛之事,最好不要轻易插手。”
“这是陛下的旨意。”司徒天钥淡淡道。
“陛下的旨意,未必是陛下的本意。”北寒风意味深长地说,“殿下,你可知‘天命之子祭坛’的真正作用,并非镇压国运,而是……献祭?”
“献祭什么?”
“献祭‘纯净血脉’,以打开某种封印。”北寒风从怀中取出一块龟甲,上面刻满古老巫文,“这是我游历北境古遗迹时找到的。上面记载,千年前的人魔大战,人族先贤以九位皇族嫡系的性命为代价,封印了魔域裂缝。而封印的核心,就是‘天命之子祭坛’。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锁。”
司徒天钥和清鸾对视一眼。
“你的意思是,北野武想用我打开封印?”
“他想做的,远不止打开封印。”北寒风将龟甲推到她面前,“他想用你的血脉,激活祭坛深处的一样东西——一块完整的‘镇魔魂石’。那块魂石,是封印的核心,也是控制整个封印阵法的钥匙。谁掌握了它,谁就能决定封印是开是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清鸾追问,“打开封印,让魔族重返人间,对他有什么好处?”
北寒风沉默了片刻。
“因为我父亲……已经不是原来的北野武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三个月前,我回京暗中见他,发现他书房里多了一样东西——半块魔域令牌。而他掌心的巫祝传承印记,变成了黑色。”
魔域令牌。又是这个东西。
“你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些?”她盯着北寒风,“你不怕你父亲知道?”
“怕。”北寒风坦然承认,“但我更怕他铸成大错。北野氏千年传承,以守护人族为己任。若父亲真与魔族勾结,打开封印,那我北野氏将成为千古罪人,我……”他顿了顿,“我想阻止他,但以我一人之力,做不到。”
雅间再次安静。
琴音已换成了舒缓的调子,如溪水潺潺。茶香氤氲中,三人心思各异。
“你要我们怎么信你?”清鸾开口,“若这也是你父亲的局,故意让你来取得我们的信任呢?”
“我可以立巫誓。”北寒风咬破指尖,一滴血珠渗出,悬浮在空中,“以我北野氏血脉为誓,若我今日所言有半句虚假,或存心陷害二位,愿受万蛊噬心、血脉枯竭之刑。”
血珠在空中化作一个复杂的巫文符号,缓缓旋转,然后没入他眉心。这是巫祝最重的誓言,一旦违背,必遭反噬。
清鸾的脸色稍缓。
“即便如此,祭坛之事已成定局。”司徒天钥说,“三日后,我必须在场。”
“我知道。”北寒风点头,“所以我来的第二个目的——我会在仪式中暗中相助。巫术仪式需要主祭与引子配合,我会找机会干扰父亲的施法,让仪式无法完全成功。但你们也要做好准备,一旦仪式出现意外,立刻撤离。”
“你父亲会察觉。”
“他会察觉,但他不会当场发作。”北寒风露出一丝苦笑,“因为他也需要我——北野氏的巫术,需要嫡系血脉传承者才能发挥最大威力。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至少在仪式完成前,他不会杀我。”
这话里透出的寒意,让司徒天钥心头一凛。
父子之间,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最后一个问题。”她看着北寒风,“你父亲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
北寒风犹豫了。
良久,他才缓缓道:“我不确定。但我曾偷听到父亲与一黑袍人的对话……父亲称那人为为‘陆丰使者’。”
陆丰使者。
陆正丰。
司徒天钥和清鸾同时想到了这个名字。
果然,瀚御院与北野武有勾结。那藏书阁发现的半块令牌,很可能就是北野武给陆正丰的,或者反过来。
“我明白了。”司徒天钥站起身,“三日后,祭天台。北寒公子,希望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我也希望。”北寒风也起身,深深一礼,“殿下保重。清鸾司主,告辞。”
他转身离开雅间,脚步很快,像是怕自己后悔。
等他走远,清鸾才低声道:“殿下信他?”
“七分。”司徒天钥重新坐下,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巫誓做不得假。但……他可能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
“比如?”
“比如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司徒天钥望向窗外,“他说想阻止父亲,这可能是真的。但他阻止之后呢?夺取魂石?掌控封印?还是……取而代之?”
清鸾沉默。
“不管怎样,三日后,一切都会见分晓。”司徒天钥收回目光,“清鸾姐姐,麻烦你通知祁姒嵐,让她的人盯紧北野府和瀚御院。另外……再派一队人手,暗中保护楚萧苒。我有预感,她可能会遇到危险。”
“楚萧苒?陆正丰的那个徒弟?”
“嗯。”司徒天钥点头,“她现在应该还在青泥镇附近。陆正丰若察觉她有异心,绝不会留情。”
清鸾应下,匆匆离去。
雅间里只剩司徒天钥一人。她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慢慢饮尽。
茶苦,但不及心头之虑。
棋局越来越复杂了。北野武、陆正丰、魔祖、蚩梦、谷鸢……各方势力交织,而她身处漩涡中心,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窗外,天色渐暗。
荧惑星又出来了,赤红的光穿透云层,冷冷地照在胤天城的琉璃瓦上。
像一只眼睛,注视着这座千年皇城,注视着城中每一个心怀鬼胎的人。
三日后,月圆之夜。
祭天台,十里坡古寺。
两处关键,同时进行。
这场千年之局,终于要迎来第一次,真正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