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像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终究会散去。几天后，#长江国际深夜狼嚎实录#这个词条彻底沉底，被新的八卦、搞笑视频、社会新闻淹没。只有偶尔在某个练习生聚集的论坛角落，还会有人提起一句：“那帮拼命的练习生，后来怎么样了？” 下面零星几条回复：“糊了呗，还能怎样。”“估计被公司罚了吧。”“别说了，想起那段R1SE解散视频，虐心。”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依旧是练习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依旧是汗水、疼痛、重复。陈姐再没提过视频的事，仿佛那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舞蹈老师、声乐老师的严苛一如既往。只有贺峻霖走路时轻微的滞涩，宋亚轩说话时残留的沙哑，丁程鑫做大幅度动作时下意识的停顿，提醒着他们那晚的“加练”和随之而来的、更严酷的训练。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马伟能感觉到。当他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和队友们因为持续高强度练习而微微凹陷的眼眶、更显锋利的下颌线时，他感到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疼痛让感官变得敏锐。他能更清晰地分辨出丁程鑫某个转身时核心发力点的偏移，能听出刘耀文rap时气息的微小波动，能捕捉到宋亚轩歌声里一闪而过的、因为疲惫而产生的轻微颤抖。他开始不只是在“练”，而是在“抠”，像一个苛刻的工匠，用目光和感知作为刻刀，试图雕琢出最完美的弧度。
其他人也是。争吵变少了，或者说，变得更“高效”了。以前因为一个动作没对齐，可能互相埋怨两句，带着点少年意气。现在，错了，就沉着脸一遍遍重来，直到对为止。没有多余的情绪宣泄，因为连宣泄的力气都仿佛被榨干了。休息时，常看见两个人凑在一起，指着手机里录下的练习片段，低声而急促地讨论。“这里，你的手慢了0.1秒。”“不对，是你快了，你看我的参照点……”
沉默的时候更多。但沉默不再是迷茫或压抑，而是一种积蓄。像拉满的弓弦，绷紧的弹簧。
变化也发生在一些细微的地方。食堂打饭，张真源会默默把最后一块肉夹给明显体力透支的刘耀文。贺峻霖嗓子不舒服，宋亚轩会把自己保温杯里泡好的胖大海推过去。晚上回宿舍，严浩翔不再总是独自靠在阳台，偶尔会坐在客厅，听贺峻霖用恢复了一些的嗓音讲些无聊的冷笑话，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蹙起的眉头会微微舒展。丁程鑫的腰伤最终还是去看了医生，拿回来一堆膏药和理疗器械，马伟和张真源负责每晚监督他热敷和简单的放松。
一种粗糙的、原始的、建立在共同承受压力基础上的默契，在无声中滋长。
直到一个周五的下午。
声乐课刚结束，陈姐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眼神比平时多了点审视的意味。
“都过来一下。”她说。
七个人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围了过去。练习室里还回荡着刚才练声的余韵，空气里有种紧绷的安静。
“下周三下午，有个小型的媒体见面会。”陈姐翻开文件夹，语速平稳，“不是正式发布会，算是‘台风蜕变计划’的一个阶段性成果展示。会有几家网络媒体和粉丝向的资讯站过来。”
小型媒体见面会。
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平静（或者说死寂）的水面。
刘耀文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又飞快地压下去。贺峻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宋亚轩抿了抿嘴唇。张真源和严浩翔对视一眼，眼神里都多了点东西。丁程鑫活动了一下肩膀，没说话。马伟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姐，等她继续。
“地点在公司三楼的小会议室。时长大概一个小时。流程很简单，主持人问几个问题，你们回答，然后可能会有一两个简单的互动游戏，最后拍点合照。”陈姐的视线扫过他们，“李总会到场。这是你们第一次正式面对媒体和潜在的粉丝群体。虽然规模小，但很重要。形象、谈吐、反应，都会影响外界对你们，对‘时代少年团’的第一印象。”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失控’的表现。明白吗？包括表情、语言、小动作。你们是一个整体，回答问题要有分寸，互相要有配合。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陈姐，会问什么问题？”贺峻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常规问题。怎么组成的，练习生生活，对出道的感想，未来的目标。也可能结合前段时间那个……”陈姐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那个视频，问点相关的。记住，如果提到，统一口径，就是日常加练，感谢关注，未来会用更好的舞台回报。不要卖惨，不要抱怨，不要流露任何负面情绪。积极，阳光，感恩，懂吗？”
“懂。”七个人异口同声，声音在空旷的练习室里显得有些单薄。
“服装公司会准备，妆发也会有专人负责。这几天把状态调整好，尤其是皮肤和精气神。”陈姐合上文件夹，“声乐、舞蹈训练照旧，但每天下午抽出一个小时，进行媒体应对培训。我会找人来给你们上课。”
她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离开了。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门关上，练习室里短暂的寂静后，响起几声压抑的、长短不一的呼气声。
“媒……媒体见面会？”刘耀文第一个打破沉默，声音有点飘，眼睛里的光却藏不住，“真的会有媒体来？还有……粉丝？”
“粉丝向资讯站，”严浩翔纠正他，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不一定是粉丝，可能是代拍，也可能是营销号。”
“那也……总比没有强吧？”贺峻霖搓了搓手，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
丁程鑫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七张因为持续训练而略显憔悴、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的脸。“一个小时后。”他重复了一遍陈姐的话，“形象，谈吐，反应。”
“是机会。”马伟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也是考试。”
“考什么？”宋亚轩轻声问。
“考我们配不配被看见。”马伟转过身，面对着他的队友们，“考我们除了在练习室里‘狼嚎’，能不能在镜头前，在别人眼睛里，也像个‘艺人’。”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刚刚冒头的一点雀跃。空气重新变得沉甸甸的。
“所以，”张真源接过话头，语气温和但坚定，“这几天，除了练歌练舞，还得练怎么说话，怎么笑，怎么在镜头前不露怯。”
“还有，”严浩翔补充，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练怎么把那些空座位，把那些累得像死狗一样的晚上，把那些……不甘心，都藏得好好的，只露出‘积极、阳光、感恩’。”
练习室再次陷入沉默。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光斑里有细小的尘埃飞舞。
“那就藏。”马伟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狠劲，“藏到我们不再需要藏的那一天。”
媒体应对培训枯燥而折磨人。来的是一位资深经纪助理，姓王，语速很快，条理清晰，但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她模拟各种提问场景，尖锐的，刁钻的，诱导性的，甚至带有恶意的。
“网上有人说你们出道夜观众席空无一人，是公司策划失败，你们怎么看？”
“那个‘深夜狼嚎’视频里，你们练习状态看起来非常……辛苦，甚至有些狼狈，这是公司的训练常态吗？”
“作为‘台风计划’的首批出道组，你们觉得自己和其他成熟男团相比，最大的劣势是什么？”
“如果这次媒体见面会反响平平，你们觉得公司还会继续投入资源吗？”
“你们七个人之间，关系真的像看起来那么好吗？有没有发生过比较大的矛盾？”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根细针，试图挑开那层薄薄的、名为“偶像”的包装，刺探内里的真实。回答被要求反复打磨，从用词到语气，从表情到肢体语言。不能太官方，显得虚伪；不能太随意，显得不专业；不能太激进，显得浮躁；不能太怯懦，显得没底气。
“感谢关注，我们会用更好的舞台证明自己。”
“训练是艺人的必修课，我们享受这个过程。”
“我们是新人，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但我们有冲劲，有梦想。”
“相信公司的安排，我们会努力把握每一次机会。”
“我们就像家人一样，偶尔有小摩擦，但都是为了团队更好。”
标准的，安全的，也是……乏味的回答。
刘耀文被要求练习微笑，直到脸颊肌肉发酸。贺峻霖被纠正说话时下意识摸鼻子的小动作。宋亚轩被提醒回答问题时眼神不要飘忽。丁程鑫被要求控制语速，不要因为急切而显得咄咄逼人。严浩翔被警告回答时不要带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讽刺感。张真源被要求加强语言的组织性和感染力。马伟作为队长，被重点关照，每个回答的语气、停顿、眼神交流，都要恰到好处地体现领导力和团队凝聚力。
“记住，你们是一个商品，”王助理在某次练习间隙，喝了口水，平淡地说，“一个即将被推到市场上去检验的商品。媒体和潜在的消费者，他们不在乎你们背后流了多少汗，摔了多少跤，他们只在乎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产品’是否光鲜，是否有趣，是否值得他们投入时间和金钱。你们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打磨成最符合市场期待的样子。”
商品。产品。
这些词冰冷而直接，像手术刀一样划开了之前所有关于“梦想”、“汗水”、“团队”的温情面纱。练习室里空调开得很足，却让人感到一阵寒意。
马伟看着镜子里被要求调整了无数次微笑弧度的自己，感到一阵陌生的割裂感。那个在深夜里对着空座位不甘心、在练习室里挥汗如雨、在队友疲惫时默默支撑的人，和现在这个被要求“微笑弧度标准”、“眼神温和坚定”、“回答滴水不漏”的人，真的是同一个吗？
但他没有问出口。他知道答案是什么。也没有必要问。这就是规则。水面之上的规则。
水面之下，那些真实的、滚烫的、带着疼痛和棱角的东西，必须被妥善隐藏。
周三下午，转瞬即至。
公司三楼的小会议室被简单布置过。墙上贴着“台风蜕变计划——时代少年团媒体见面会”的横幅，字体是标准的微软雅黑。前方摆着一排铺着深蓝色桌布的长桌，后面放着七把椅子。对面，是几排临时摆放的折叠椅，此刻还空着。窗户拉着百叶帘，光线被切割成条状，空气里有淡淡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七个人已经换上了公司准备的服装——统一的白色衬衫配黑色西裤，剪裁合体，但样式保守，透着一股新人的青涩和刻板。脸上打了底妆，遮盖了熬夜的痕迹，头发也被精心打理过。镜子里的少年们，挺拔，干净，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朝气，完全符合“积极阳光新人偶像”的模板。
马伟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袖口，动作一丝不苟。他能感觉到身边其他人轻微的紧绷。贺峻霖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刘耀文的手指在裤缝边轻轻敲击。宋亚轩深呼吸了几次。丁程鑫闭着眼，似乎在默念什么。严浩翔看着窗外的百叶帘，眼神放空。张真源对他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他微微颔首，示意放心。
陈姐和王助理最后检查了一遍他们的仪表，低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李飞也来了，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角落和几个工作人员低声交谈，偶尔朝他们这边瞥一眼，目光平静，看不出情绪。
时间到了。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零星的几个人走了进来。扛着小型摄像机的，拿着录音笔的，举着手机的。人数不多，七八个的样子，稀稀落落地坐在折叠椅上，彼此交谈着，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疏离感。没有想象中的长枪短炮，没有拥挤的人群，甚至没有多少热烈的气氛。只有会议室日光灯管发出的、均匀而冷淡的白光，笼罩着一切。
马伟的目光扫过那些面孔。有年轻的，也有年纪稍长的。表情各异，好奇，审视，疲倦，例行公事。他们的眼睛，像探照灯，无声地扫视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向那排长桌。丁程鑫紧随其后，其他人依次落座。
椅子有点硬。桌布下，他的膝盖微微并拢，指尖在桌面下悄然收拢。
主持人是个公司内部的宣传人员，笑容标准，开始流程。
“各位媒体朋友，各位粉丝朋友，大家好，欢迎来到时代峰峻‘台风蜕变计划’——时代少年团首次媒体见面会……”
声音透过质量一般的音响传来，带着细微的回音。
马伟抬起头，迎着对面那些投来的目光，调整了一下面前麦克风的角度，嘴角弯起一个练习了无数遍的、弧度完美的微笑。
水面之下的眼睛，悄然睁开。
水面之上的表演，正式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