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了三声,陆凛接起,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怎么了?”
“我收到短信了。”沈叙白快速说,“‘A’发来的。他就在附近,或者至少在监视我。”
电话那头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陆凛显然立刻坐起来了:“你在哪?”
“法医中心实验室。”
“待在那里别动,锁好门。我马上到。”
电话挂断。沈叙白走到窗边,看向楼下。停车场里空荡荡的,只有几辆警车。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
七分钟后,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沈叙白,是我。”
沈叙白打开门,陆凛站在外面,头发有些凌乱,眼底的血丝更重了,但眼神清醒锐利。他手里握着枪。
“短信给我看看。”陆凛说。
沈叙白递过手机。陆凛看完那三条短信,脸色沉了下去。
“技术组已经在查这个号码了。”他说,“但很可能又是预付费卡,查不到实名。”
“他知道我在实验室。”沈叙白低声说,“知道我这时候还在工作。”
陆凛抬头看他:“你一直没休息?”
“骨头需要尽快检验。”沈叙白避重就轻,“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带陆凛到显微镜前,展示那片柳树皮纤维和数据库比对结果。
陆凛盯着屏幕,沉默了很久。
“所以凶手不仅知道‘7号标本’的存在,还知道当年使用的防腐配方细节。”他最终说,“这范围就很小了。”
“顾家人,或者当年参与过标本制作维护的人。”沈叙白说,“但四十年过去,那些人大多已经——”
他突然停住了,想起什么。
“档案。”沈叙白说,“医科大学的退休职工档案。当年参与过解剖学教研室工作的人,应该都有记录。”
陆凛立刻拿出手机:“我让小李去调。”
电话打完,两人站在实验室里,窗外的天色又亮了些。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光栅。
“你去休息室睡一会儿。”陆凛说,“等档案调来了我叫你。”
“那你呢?”
“我在这里等。”陆凛靠在实验台边,从口袋里摸出烟,但看了眼实验室的环境,又塞了回去,“顺便想想,为什么‘A’要特意给你发短信。”
沈叙白也想过这个问题。“A”在示威?在挑衅?还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也许他想让我‘听见骨头说的话’。”沈叙白轻声说。
陆凛看向他:“你听见了吗?”
沈叙白沉默片刻,点头:“它们在说一个故事。关于一个失踪的标本,一个家族的悲剧,和一场延续了四十年的……执念。”
陆凛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晨光中,沈叙白的侧脸线条柔和,但眼神里有种与年龄不符的透彻和疲惫。
“去睡吧。”陆凛最终说,“这是命令。”
沈叙白这次没再坚持。他确实累了,连续工作超过二十小时,大脑已经开始发钝。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陆队。”
“嗯?”
“你也休息一下。”沈叙白说,“名单的事……我们会解决的。”
陆凛愣了愣,然后很轻地勾了勾嘴角:“知道了。”
沈叙白离开后,实验室里只剩下陆凛一个人。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城市。
名单。
四个名字,四个潜在受害者。顾怀安、赵建国、孙明宇,还有他自己。
“A”想做什么?用七个人的骨头拼凑一具标本,然后呢?所谓的“审判者重临”,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凛想起陈志远在审讯室说的话:“沉默的审判者会回来,审判所有有罪之人。”
什么样的审判?
以什么样的方式?
陆凛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爬上来。这不是普通的连环杀人案,这是一场以整个城市为舞台的恐怖表演。而他和沈叙白,不知何时已经被拉上了舞台。
手机震动,是小李发来的消息:
“陆队,退休职工档案调到了。1950-1980年间在解剖学教研室工作过的,共有十七人。还在世的,只有三个。”
陆凛立刻回复:
“名字,地址,现在就要。”
几秒后,三个名字发过来:
1. 刘文华,87岁,市养老院
2. 周芳,79岁,随子女居住在国外
3. 林正南,82岁,市第一人民医院干部病房
陆凛的目光落在第三个名字上。
林正南。
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快速搜索记忆,然后想起来了——在顾振华的死亡调查报告里,作为“现场目击者”出现过一次。报告里写,林正南是顾振华的同事,事发当天两人一起在档案馆整理资料。
后来顾振华独自上了天台,林正南在楼下等。然后,顾振华跳了下来。
陆凛抓起车钥匙。
他要去见林正南。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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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半,市第一人民医院干部病房区还很安静。
陆凛敲开308病房的门时,一个护工正在帮一位老人洗漱。老人坐在轮椅上,头发花白,脸上布满老年斑,但眼睛还算清明。
“林正南教授?”陆凛亮出证件,“市公安局,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林正南抬起头,看了陆凛几秒,点点头:“坐吧。”
护工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空气中飘着消毒水和老人身上特有的气味。
“我想问关于顾振华的事。”陆凛开门见山,“他自杀那天,您和他在一起。”
林正南沉默了很久,久到陆凛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振华他……不是自杀。”老人最终说,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陆凛的身体微微前倾:“您说什么?”
“他不是自杀。”林正南重复道,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他是被逼死的。”
“被谁?”
林正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听说过‘7号标本’吗?”
“听说了。最近发生的案子,似乎和那个标本有关。”
老人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颤抖:“那不是普通的标本。那里面……藏着秘密。”
“什么秘密?”
林正南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逃避。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
“1953年,学校从监狱接收了七具死刑犯的遗骸,用来制作教学标本。当时负责这个项目的是顾清明,我的师兄。标本做得很成功,成了解剖教研室的宝贝。”
“但后来,标本开始出问题。”林正南的声音越来越低,“骨头接缝处出现裂痕,防腐剂渗漏。1975年,学校决定对标本进行维护。我和振华一起做的。”
他停住了,呼吸变得急促。
陆凛递过一杯水,老人喝了一口,继续说:
“维护的时候,我们发现……标本里多了一块骨头。”
陆凛皱眉:“什么意思?”
“七具遗骸,应该拼出一具完整的成人骨骼,一共206块骨头。”林正南说,“但我们清点时,发现多了三块。三块不属于那七个人的骨头。”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们查了记录,查了当年的交接单,都没有问题。但骨头就是多了。”林正南的声音开始发抖,“后来我们做了血型比对——那时候还没有DNA技术——发现那三块多出来的骨头,血型一致,而且和那七个死刑犯的血型都不一样。”
陆凛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所以……”
“所以,有人在制作标本时,混进了其他人的骨头。”林正南说,“我们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和振华商量后,决定暂时保密,继续调查。”
“然后呢?”
“然后,1978年,标本在转运途中‘失踪’了。”林正南苦笑,“很巧,对吧?刚好在我们发现问题的三年后。”
陆凛想起档案里的记录:1978年3月15日,标本失踪,经办人顾振华。
“振华坚持要查下去。”林正南说,“他查了二十年。1999年,他告诉我,他快查到真相了。他说牵扯到‘大人物’,让我别再参与。”
“大人物?”
林正南摇头:“他没说名字。但几天后,他就‘自杀’了。”
老人抬起头,看着陆凛,眼神里满是痛苦和愧疚:
“我知道他不是自杀。因为那天,他根本就没打算死。他约了我下午三点在档案馆见面,说要给我看证据。但我等到三点半,他没来。然后,就听说他从楼顶跳下来了。”
陆凛的呼吸微微一顿:“证据呢?”
“不见了。”林正南说,“他说的那个笔记本,警方说是胡言乱语。但我知道不是。振华很清醒,比谁都清醒。”
病房里安静下来。远处的走廊传来推车的声音,还有护士的低语。
“林教授,”陆凛轻声问,“您觉得,是谁杀了顾振华?”
林正南沉默了很久,最终吐出两个字:
“灭口。”
“灭谁的口?”
“知道标本秘密的人的口。”老人说,“当年参与制作标本的人,后来大多出了‘意外’。我是唯一还活着的,大概是因为……我残废了,构不成威胁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五年前中风,半边身子不能动了。这样也好,他们放心了。”
陆凛看着老人颤抖的手和浑浊的眼睛,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林教授,如果有人现在想还原‘7号标本’,用活人的骨头……您觉得,会是谁?”
林正南闭上眼睛,像是极度疲惫:
“一个知道所有秘密的人。一个等了四十年,终于等到机会的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
“一个想让‘审判者’回来,审判当年所有罪人的人。”
窗外,太阳完全升起来了。阳光照进病房,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陆凛站起身:“谢谢您,林教授。如果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
他留下名片,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林正南突然叫住他:
“警官。”
陆凛回头。
老人的眼神在晨光中异常清醒:
“小心身边的人。有时候,恶魔就藏在最圣洁的外表下。”
陆凛点点头,推门出去。
走廊里,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但陆凛只觉得冷。
他走到窗边,拿出手机,拨通沈叙白的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接,沈叙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陆队?”
“起床,来医院。”陆凛说,“我找到线索了。”
“什么线索?”
陆凛看着窗外苏醒的城市,缓缓说:
“关于为什么‘7号标本’里,会多出三块不该存在的骨头。”
电话那头沉默了。
然后沈叙白说:“我马上到。”
电话挂断。陆凛收起手机,望向远方的城市天际线。
还差四块骨头。
还有四个人在名单上。
而“A”,那个藏在阴影中的审判者,正在一步步推进他的计划。
陆凛握紧了拳头。
无论如何,他必须阻止。
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前。
在“审判者”重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