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市局审讯室的灯光白得刺眼。
代号“B”的男人坐在铁椅上,手铐在桌面上映出冰冷的反光。他叫陈志远,四十一岁,医科大学后勤处职工,负责实验室设备维护。档案干净得像张白纸——直到今晚。
陆凛坐在他对面,手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他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六十个小时,眼底布满血丝,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
“你和‘A’怎么联系的?”
陈志远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得诡异:“通过真理。”
“什么真理?”
“灵魂需要洁净,罪恶需要清偿的真理。”陈志远的声音像在背诵经文,“医学本应是神圣的,但有人玷污了它。学术造假,医疗腐败,用病人的痛苦谋利……这些罪恶像肿瘤一样生长,需要被切除。”
沈叙白隔着单向玻璃看着审讯室。他已经换下防护服,穿着那件深蓝色毛衣,手里捧着一杯热水。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他想起那本笔记本里的内容,那些关于“净化”、“献祭”的扭曲理论。这不是简单的连环杀人,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仪式,一场以人命为祭品的邪教献祭。
“名单上的人,都是你选的?”陆凛问。
陈志远摇头:“‘A’选定的。我只是……协助。”
“协助什么?协助杀人?协助分尸?”
“协助净化。”陈志远纠正道,“他们的身体是污秽的,但骨头是洁净的。通过痛苦和献祭,灵魂得以净化,骨头得以圣化。然后,用这些圣骨……”
他停住了,嘴角浮起一丝神秘的微笑。
“然后怎样?”陆凛逼问。
“重构圣体。”陈志远轻声说,“让沉默的审判者重临人间,审判所有有罪之人。”
陆凛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换了问题:“顾怀安为什么在名单上?”
陈志远的笑容淡了些:“他有罪。”
“什么罪?”
“他父亲的罪。”陈志远说,“顾振华当年发现了秘密,却没有勇气揭露,反而选择了沉默。沉默即是共犯。罪恶会遗传,像基因一样,一代传一代。”
单向玻璃后,沈叙白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个逻辑很扭曲,但在这个人的世界观里,是自洽的。
审讯又持续了一个小时,陈志远始终在重复那些教条式的回答,不肯透露“A”的真实身份,也不肯说接下来的计划。
凌晨三点半,陆凛走出审讯室,重重关上门。
“他在拖时间。”陆凛对沈叙白说,“每一句回答都在拖延。”
沈叙白递给他一杯新泡的茶:“他相信自己在执行某种神圣使命。这种人,常规审讯手段效果有限。”
陆凛接过茶杯,温度透过纸杯传到掌心。他喝了一口,是沈叙白常备的那种安神茶,有淡淡的菊花和枸杞味。
“名单上另外两个名字查到了吗?”沈叙白问。
“正在查。”陆凛看了眼手机,“一个叫赵建国,五十八岁,退休的医疗器械公司老板。另一个叫孙明宇,三十三岁,市卫生局的科长。两人都和医科大学有业务往来。”
“第四个名字呢?”
陆凛沉默了几秒:“是我。”
沈叙白的手指收紧了些:“为什么?”
“不知道。”陆凛摇头,“可能因为我在调查这个案子,阻碍了‘真理’的实现。也可能……有别的原因。”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值班室的电话偶尔响起。窗外的城市已经沉睡,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
“你今晚别回法医中心了。”陆凛突然说,“在这边休息室凑合一晚。”
沈叙白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A’知道你和我在一起。”陆凛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而且,你也上了名单。”
沈叙白这才想起,聊天记录里“A”确实提到了两人的名字。
“我没事——”
“这是命令。”陆凛打断他,语气强硬,“去休息室,锁好门。明天早上我找你。”
沈叙白看着陆凛。男人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但眼神依然坚定,甚至有些……固执。
“那你呢?”沈叙白问。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陆凛说完,转身朝办公室走去,“快去。”
沈叙白站在原地,看着陆凛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他犹豫了几秒,最终没有去休息室,而是回到了法医中心的实验室。
今晚从现场带回的骨头还需要进一步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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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的法医中心,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沈叙白将三块骨头放在工作台上,调亮无影灯。象牙白的骨骼在强光下呈现出细腻的纹理,像某种天然的艺术品。
他先检查了那块脊椎骨。这是第三个受害者张子涵的,第二腰椎的位置。切口非常精准,几乎是从椎间盘正中切开,没有损伤到两侧的横突和棘突。
这种手法,没有五年以上的解剖经验做不到。
沈叙白拿起放大镜,仔细查看骨切面的微观结构。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椎体的松质骨孔隙里,有一小片极微小的异物。
他小心地用镊子夹出来,放在载玻片上,移到显微镜下。
放大四百倍后,那东西现出了真容——是一小块植物纤维,已经碳化,但还能辨认出细胞结构。
沈叙白立刻拍照,将图像导入数据库比对。
结果很快出来:柳树皮纤维。
他皱起眉。柳树皮含有水杨苷,是天然的抗炎镇痛成分,但现代医学已经很少直接使用了。除非……
沈叙白打开电脑,搜索医科大学的旧档案。在1950年代的药理学实验记录里,他找到了一条信息:
“1954年3月,解剖学教研室申请柳树皮提取物,用于7号标本骨骼的防腐试验。申请人:顾清明。”
又是“7号标本”。
沈叙白靠回椅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失踪了四十多年的标本,指向顾家三代人。
但顾怀安有不在场证明。
陈志远只是追随者。
那么“A”到底是谁?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凌晨五点了。沈叙白关掉显微镜,准备把骨头收起来。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沈法医,骨头会说话。你听见它们在说什么吗?”
沈叙白的手指僵在屏幕上。
几秒后,第二条短信进来:
“它们在说:还差四块。”
沈叙白立刻回拨那个号码,但提示已关机。他立刻将号码发给技术组,然后抓起外套冲出门。
他要去陆凛办公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在黑暗中幽幽发光。沈叙白快步走着,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突然,走廊尽头的电梯“叮”了一声。
沈叙白停住脚步。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没有人。
但他清楚地记得,刚才电梯并没有在运行。
沈叙白握紧了口袋里的解剖刀,慢慢后退,退回到法医中心的门内。他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跳如鼓。
手机又震动了。
第三条短信:
“别害怕,沈法医。你不在今晚的名单上。至少,现在不在。”
沈叙白盯着屏幕,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拨通了陆凛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