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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欲之人

白恒:创世行迹

天宫的玉阶在日光下泛着冷白的光,一路延伸至凌霄宝殿,像一条冻结的银河。白恒随东华走在阶上,能清晰感受到周遭仙官投来的目光——有敬畏,有好奇,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

自东华避世太晨宫,已万年未曾踏足凌霄宝殿。如今他一袭紫衫,步履从容,周身虽未刻意释放威压,却自带一股让天地俯首的气场,连殿外值守的金甲天将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路人甲“帝君,天君已在殿内等候。”

引路的仙官声音发颤,额角沁出细汗。

东华未置一词,径直走入大殿。白恒紧随其后,目光扫过殿内。凌霄宝殿比太晨宫奢华百倍,梁柱上盘绕着金龙浮雕,穹顶悬挂着夜明珠串成的灯盏,流光溢彩,却透着一股刻意堆砌的疏离。

殿中首位,天君身着十二章纹的朝服,见东华进来,竟起身离座,拱手道:

天君“帝君肯赏光,实乃四海八荒之幸。”

东华淡淡颔首,目光落在殿下侍立的几位神将身上:

东华“魔族异动,具体如何?”

天君身后的南极仙翁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的仙卷:

路人甲“回帝君,三日前方才察觉,魔族在北荒集结兵力,似有进犯之意。更诡异的是,他们此次并未像往常那般掠夺资源,反倒像是在寻找什么……”

东华“寻找什么?”

路人甲“尚未查明。”

南极仙翁面露难色,

路人甲“魔族此次行事极为隐秘,派去的探哨……至今未归。”

殿内陷入沉默。众仙皆知,东华虽避世,却从未真正放下对四海八荒的关注,只是如今的天族,早已习惯了安稳,再难有当年的锐气。

白恒站在角落,看着殿中众人的神色。天君眉宇间藏着焦虑,南极仙翁满面忧色,几位神将则面露不甘,却又碍于东华在场,不敢轻易请命。他忽然明白东华为何不愿踏足此处——这里的“情”,太多掺杂着算计与怯懦,远不如太晨宫的纯粹。

东华“北荒……”

东华指尖轻叩着腰间的玉佩,那是一块玄铁所制的令牌,上面刻着早已模糊的战纹,

东华“是魔尊缈落的地盘?”

天君“正是。”

天君“那缈落性子乖戾,修为深不可测,当年若不是帝君……”

东华“过去的事,不必提了。”

东华打断他,

东华“调三万天兵,驻守北荒边界,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主动出击。”

天君“帝君,这……”

天君面露迟疑,

天君“只守不攻,怕是会让魔族以为我天族好欺。”

东华抬眸,目光扫过天君:

东华“你是想重燃战火,让四海八荒再陷屠戮?”

天君脸色一白,连忙低头:

天君“臣不敢。”

东华“缈落若只是想寻衅,不会如此隐秘。”

东华“她在找的东西,才是关键。重霖,你带人去查,务必弄清魔族的目的。”

一直候在殿外的重霖闻声而入,躬身领命:

重霖“是,帝君。”

东华不再看众人,转身朝殿外走去。白恒跟上他的脚步,走出凌霄宝殿的那一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白恒“帝君似乎对天君……并不放心?”

东华“他担不起四海八荒的安危。”

东华语气平淡,

东华“太平日子过久了,骨头都软了。”

白恒笑了笑:

东华“可帝君还是出手了。”

东华侧头看他,阳光落在他眼中,竟有几分锐利:

东华“我不是为了他,是为了这四海八荒的生灵。”

白恒“为何?”

白恒追问,

白恒“他们的生死,与帝君何干?”

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创世以来,他看过太多生灵湮灭,从未有过动容。他不明白,为何东华要为那些与自己无关的生命,承担如此沉重的责任。

东华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两人站在玉阶之上,下方是云雾缭绕的天宫,远处是苍茫的四海八荒。

东华“你见过洪荒时的血海吗?”

东华忽然道,

东华“江河断流,日月无光,连山石都被染成了红色。走在路上,脚下踩的都是破碎的神魂。”

白恒沉默。他见过,只是那时的他,只当是天地法则的正常运转。

东华“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景象。”

东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东华“或许对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祇而言,生灵如蝼蚁。可对他们自己而言,每条命,都重逾千斤。”

白恒看着他。这位曾在尸山血海中走过的帝君,见过最深的黑暗,却依旧选择守护光明。这份“情”,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对众生的悲悯,沉重得让人心头发颤。

东华“走吧。”

东华转身,继续朝太晨宫的方向走去,

东华“青丘的桃花宴,该准备准备了。”

回到太晨宫时,已是傍晚。晚霞将宫殿染成一片金红,药圃里的仙草在风中轻轻摇曳,带着淡淡的药香。

东华换下紫衫,穿上一身素色常服,坐在石桌旁,看着重霖送来的北荒地图,指尖在上面轻轻滑动。

白恒煮了一壶茶,放在他手边:

白恒“魔族之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东华“你?”

白恒“略懂些推演之术。”

白恒“或许能算出魔族的动向。”

东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

东华“你倒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昆仑墟何时出了这般人物?”

白恒没有解释,只是拿起桌上的一枚棋子,在地图上的北荒位置轻轻一点:

白恒“这里,是魔族的必经之路?”

东华“是。”

东华“北荒的黑风渊,是通往魔族领地的唯一通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白恒指尖在地图上滑动,从黑风渊到魔族的各个据点,连成一条无形的线:

白恒“他们在找的东西,或许与上古有关。”

东华“何以见得?”

白恒“魔族行事,向来直奔目的。若只是想开战,不必如此迂回。”

白恒“北荒曾是上古战场,或许有什么他们想要的遗物。”

东华看着他指尖划过的轨迹,若有所思:

东华“你说得有道理。重霖那边,我让他重点查上古遗物的下落。”

两人不再提魔族之事,重新摆开棋盘。暮色渐浓,太晨宫亮起了宫灯,昏黄的光线下,棋盘上的黑白子仿佛化作了星辰,在指尖流转。

白恒“你说,人为何会有欲?”

白恒忽然问道,落子的手停在半空。

东华“何为欲?”

白恒“想得到的,想拥有的,想守护的……”

白恒“凡此种种,皆是欲。”

东华“那你觉得,我有欲吗?”

白恒看着他。这位帝君,坐拥太晨宫,掌四海八荒敬仰,却视权势如无物;身边有仙官侍奉,却偏爱独处;明明有通天彻地之能,却甘愿隐于深宫。

白恒“似乎没有。”

白恒“帝君对万物都很淡然。”

东华“那是因为,该有的,我都有过;想守护的,也都守住了。”

东华落下一子,

东华“所谓无欲,不过是经历过之后的坦然。”

他顿了顿,看向白恒:

东华“你呢?你有欲吗?”

白恒怔住了。

欲?他有什么想要的吗?

创世万万年,他想要什么,只需心念一动,便能得偿所愿。可那些东西,于他而言,不过是天地法则的显化,从未真正触动过他的心。直到那日在人间看到那对夫妇,直到来到太晨宫,遇到东华,他才第一次有了“想知道”“想靠近”的念头。

白恒“或许……有了。”

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东华没有追问,只是笑了笑,继续下棋。

夜色渐深,白恒起身告辞。走在太晨宫的回廊上,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尘缘【尊上,您似乎对“欲”有了新的理解。】

尘缘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白恒“嗯。”

白恒应了一声,

白恒“原来无欲,并非生来如此,而是经历过之后的选择。”

东华并非没有欲,只是他的欲,早已在万年前的征战中得到了满足,又或是在岁月的沉淀中化作了坦然。他想要的,或许只是一份平静,一份能让四海八荒安稳存续的平静。

而自己呢?

白恒抬头,看着天边的明月。他的欲,才刚刚萌芽。他想知道“情”是什么滋味,想感受“牵挂”是何种感觉,想看看这红尘中,还有多少他未曾体会过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日,东华依旧忙于魔族之事,重霖传回的消息断断续续,只知魔族确实在北荒搜寻什么,却始终没有头绪。白恒则每日待在太晨宫,或看书,或与东华对弈,偶尔会帮着打理药圃。

他发现,东华打理药圃时,格外专注。指尖拂过仙草的叶片,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珍宝,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白恒“这些仙草,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白恒问道,看着他将一株濒死的“凝魂草”重新栽入土中,指尖溢出一丝微弱的仙力,滋养着枯萎的根茎。

东华“没什么特别的。”

东华“只是陪了我很久。”

这株凝魂草,是他刚避世太晨宫时种下的,那时它还只是一株不起眼的野草,如今已亭亭如盖,能聚天地灵气,助神修炼。

白恒忽然明白,有些“欲”,并非占有,而是陪伴。东华对这些仙草的珍视,不是因为它们有多珍贵,而是因为它们见证了他从杀伐到平静的岁月。

白恒“帝君,青丘的桃花宴,何时动身?”

东华“再过三日。”

东华“狐帝特意传信,说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好,让我务必带你去看看。”

白恒笑了:

白恒“看来狐帝对我很是好奇。”

东华“何止是好奇。”

东华“他与我相识万年,从未见我对谁这般上心。”

白恒心中微动,却没有接话。

三日后,天朗气清。东华与白恒乘坐一辆低调的云车,前往青丘。云车没有走天宫的主干道,而是沿着四海八荒的山川河流缓缓而行。

白恒掀开窗帘,看着下方的景象。从九天之上的云海,到凡间的城镇乡村,再到妖族的密林幽谷,生灵百态,各有不同。有凡人在田间劳作,汗水浸湿衣衫,脸上却带着收获的期待;有妖族在林间嬉戏,追逐打闹,无忧无虑;有僧人在山中修行,青灯古佛,潜心悟道。

这些鲜活的“情”,像一幅流动的画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东华“你似乎很喜欢看这些?”

东华递给他一块刚从太晨宫带来的桃花糕。

白恒接过,尝了一口,清甜软糯:

白恒“它们很……生动。”

东华“生动?”

东华笑了,

东华“在你眼里,四海八荒就像是一幅画?”

白恒“或许吧。”

白恒“以前觉得它们离我很远,如今才发现,它们就在我身边。”

东华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深意:

东华“你正在改变。”

白恒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白恒“是么?”

东华“嗯。”

东华点头,

东华“刚来太晨宫时,你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玉,清冷,疏离,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可现在……”

他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词,

东华“你身上,多了些烟火气。”

烟火气。

白恒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是创世神,本应超脱于万物之外,可如今,却因为这些凡尘俗世的点滴,有了“烟火气”。

这或许,就是历劫的意义。

云车驶入青丘境内时,一股浓郁的桃花香扑面而来。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粉白相间,如云似霞,连空气都染上了甜腻的气息。

青丘的狐帝早已带着族人在边界等候。狐帝身着红衣,面容俊美,笑容爽朗,看到东华,立刻上前:

狐帝“东华,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又要爽约呢!”

东华“说了会来,自然会来。”

狐帝的目光落在白恒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狐帝“这位便是你信中说的白恒上仙吧?果然是风采不凡,难怪能让东华你另眼相看。”

白恒拱手行礼:

白恒“白恒,见过狐帝。”

狐帝“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狐帝热情地拉住他的手,

狐帝“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们青丘的十里桃林,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东华看着被狐帝拉走的白恒,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随即跟上他们的脚步。

十里桃林比想象中更壮观。成片的桃树绵延不绝,花瓣随风飘落,像是下了一场粉色的雨。林间有溪流潺潺,溪边有石桌石凳,几个小狐狸在林中追逐打闹,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狐帝“这里是折颜的地盘。”

狐帝指着桃林深处的一座竹屋,

狐帝“那老凤凰,酿酒的手艺天下第一,等会儿让他给你尝尝他的桃花醉。”

折颜?

白恒心中忽然一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期待着。

就在这时,桃林深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清越婉转,带着一种慵懒洒脱的气息,与这十里桃花相得益彰。

狐帝“是折颜在酿酒呢!”

狐帝笑道,

狐帝“他酿酒时,总爱吹笛助兴。”

白恒顺着笛声望去,只见竹屋前的空地上,一名红衣男子正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一排酒坛。他手持一支玉笛,吹奏着不知名的曲调,阳光透过桃花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慵懒而温暖的轮廓。

风吹过,桃花瓣落在他的发间、肩头,他却浑然不觉,依旧专注地吹着笛,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温柔得让人心头一颤。

那一刻,白恒忽然明白了“一见钟情”这四个字的含义。

不是因为他的容貌,也不是因为他的气息,只是那一瞬间的感觉——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的笛声,他的身影,以及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他想靠近他。

这个念头,清晰而强烈,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破土而出。

尘缘【尊上,您的神魂波动异常。】

尘缘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白恒没有回应,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红衣男子,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东华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即了然地笑了笑。

看来,这青丘之行,果然没白来。

而远处的红衣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停下笛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白恒的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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