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打开,晨光斜切进来,照在两人脚前的地砖上。陈默先走出去,手还牵着苏晚。她跟着出来,脚步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小区安静得出奇。昨夜的雨把空气洗得干净,树叶滴着水,一滴一滴砸在停着的电动车棚上,声音清脆。他们并肩走着,谁都没说话。苏晚低头看自己的鞋尖,白色帆布鞋沾了点泥,是昨晚踩进水坑时留下的。陈默的运动鞋也湿了边,但他没在意。
“车在那边。”他指了指。
一辆深灰色SUV停在楼侧车位,车身上蒙着薄薄一层水汽。他走近,解锁,拉开车门让她先上。她坐进去,手扶着安全带扣,指尖有点凉。他绕到驾驶座,关门,钥匙拧动,引擎低沉地响起来。
车内有淡淡的松木香,不是刺鼻的香水味,而是像林间清晨的气息。她认得这个味道——他办公室里一直点的那种香薰。
“你喜欢?”他看了她一眼。
“嗯。”她点头,“不像新车那种塑料味。”
他嘴角微动了一下,没笑出声,但眼神松了些。挂挡,踩油门,车子缓缓驶出小区。
路上车不多。雨后的城市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还没完全醒来。路灯还亮着,映在湿漉漉的路面,像一条条流动的金线。苏晚望着窗外,玻璃上有水痕,把街景拉成模糊的色块。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边缘,指甲盖轻轻刮过织物。
“冷吗?”他问。
“不冷。”
“要不要开空调?”
“不用。”
他又看了她一眼,这次没转回去,而是多停了两秒。“你紧张?”
她没否认。“有一点。”
“因为看房子?”
“不是。”她摇头,“是因为……我们这样出门。”
他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一下,很轻,像在打节拍。“第一次和人一起去看房。”他说,“以前都是一个人,看完就走,签合同也不多说一句。”
她转头看他。
“我也紧张。”他淡淡道。
她忽然笑了,眼角还有点湿,但笑意是真的。
车子拐上主路,阳光从云层缝隙漏下来,照进车窗。她眯了下眼,抬手挡了挡。他顺手调低遮阳板,动作自然,像做过千百遍。她看着他侧脸,下颌线清晰,眉骨阴影落在鼻梁上,睫毛在光里微微发亮。
“你昨晚……睡得好吗?”她问。
“还行。”他说,“就是床太软,腰不舒服。”
“我家床垫是你挑的。”她小声说。
“我知道。”他点头,“你妈介绍的那家店,试了三款,最后选了这款。说是护脊。”
“你也记得?”
“我记事。”他看她,“你喝酸奶要温的,不能冰;画画时耳机里听的是肖邦的夜曲;你擦桌子总先用湿布再用干布,顺序不能反。”
她喉咙一紧。
“我不是故意记的。”他语气平静,“是你做的事,我都看得见。”
她别开脸,望向窗外。心跳有点快,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动人的话,而是因为他把那些琐碎的、别人看不见的细节,当成重要的事放在心里。
车子驶入一片新开发的住宅区。道路宽阔,两旁是刚种下的银杏树,枝叶稀疏,却已能看出未来的模样。小区围栏围着,门口有保安亭,陈默报了名字,栏杆抬起。
“你自己设计的?”她问。
“嗯。”他点头,“从地基图纸开始。”
车子停在一栋楼前。这栋楼和其他不同,外墙是浅灰与米白拼接,线条简洁,阳台外沿做了弧形处理,像一道微笑的嘴角。
“我喜欢让建筑看起来会呼吸。”他说,“不是冷冰冰的盒子。”
她看着那栋楼,忽然觉得眼熟。
“我们见过这栋楼。”她说。
“对。”他解开安全带,“去年你画过一组‘城市缝隙里的光’,其中一张就是这儿。你还发在微博上,配文说:‘如果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大概每天都会想好好活着。’”
她猛地吸了口气。
他推开车门。“走吧。”
电梯直达十八楼。他刷卡开门,金属锁“咔”地一声弹开。门推开,一股阳光扑面而来。
客厅朝南,整面落地窗,没有窗帘。地板是原木色,墙面刷成暖白,阳光洒进来,把影子拉得很长。她走进去,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踩坏了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房子?”她问。
“是。”他站在她身后,“我改了七次方案,最后一次才敢把它推出去卖。”
她慢慢往里走。厨房是开放式,岛台连着餐桌,水槽下方预留了咖啡机的位置。她一眼就看见了。
“你知道我喜欢在家煮咖啡。”
“我还留了插座。”他说,“防溅水的那种。”
她走到阳台。门一拉开,风就吹了进来。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的小山轮廓,近处是刚修剪过的草坪。阳台地面铺了防腐木,边缘种了一圈矮灌木,还没开花,但已经冒出嫩芽。
“这里能晒到太阳。”她说。
“早上七点到十一点。”他站到她旁边,“我测过。”
她低头,看见阳台角落有个小水泥槽,像是专门留的花池。
“你可以种花。”他说,“或者摆画架。”
她没说话,只是蹲下去,手指摸了摸那个槽的边缘。
他蹲在她旁边,离得很近,肩膀几乎碰着她的手臂。“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把这里改成双层——下面储物,上面当工作台。高度按你身高调。”
她抬头看他。“你连这个都想过?”
“我想过你在这里画画的样子。”他声音低,“穿着宽大的T恤,头发扎成一团,颜料沾在手腕上。我想过你会不会嫌阳光太强,所以加了可调节的遮阳帘。也想过你要是下雨天不想出去,就在阳台听雨声。”
她眼眶热了。
“你不是要一个家。”他说,“你要的是能让你安心创作的地方。所以我没做太多装饰,留白多,让你自己填。”
她站起身,走到主卧。门推开,房间宽敞,床还没放,只有一张临时用的折叠床。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面墙。
整面西墙,空白。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挂件,只有暖白色的乳胶漆,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你说过,你喜欢在画室里有一面空白的墙。”他说,“可以随时贴灵感图,也可以什么都不挂,就看着它发呆。”
她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墙面。触感细腻,温度刚好。
“这面墙……等了你一年。”他说,“我交房那天就刷好了。没人碰过。”
她背对着他,手指还贴在墙上,没动。
“你非得等我?”她低声问。
“非得。”他站到她身后,距离一步,“除了你,我不让任何人住进来。”
她慢慢转过身。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把他一半脸藏在阴影里。他没躲,只是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她声音有点抖,“我昨晚删了林砚所有联系方式之后,坐在沙发上哭了半小时?”
他知道。
“我不是为了你哭。”她说,“我是突然觉得,我一直在等一个人替我做决定。等他说‘别怕’,等他说‘我来’,等他把我从那种体面又窒息的关系里拽出来。而你真的来了。”
他没动,也没说话。
“你不是温柔的人。”她说,“你甚至不太会安慰人。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告诉我——你可以。”
他终于上前一步。
但她抬起手,轻轻抵在他胸口。
“别抱我。”她说,“我现在……情绪太乱。”
他停下。
“让我自己站稳。”她闭了下眼,“我不想靠你的怀抱活着。我想靠我自己,走向你。”
他点头。“好。”
她放下手,往前走了一步,主动抱住了他。
他僵了一瞬,然后手臂缓缓环上来,很稳,很紧,像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我来了。”她在他说,“我自己来的。”
他下巴抵着她发顶。“我知道。”他说,“我一直等着你走完这段路。”
他们站了很久。阳光从西边移向北,墙上的影子一点点缩短。
直到楼下传来装修的敲击声,叮叮当当,打破了宁静。
他松开她。“去看看别的房间?”
“嗯。”
他带她看次卧,原本规划为书房,但窗户朝东,早晨光线柔和。她说:“可以当儿童房。”
话出口,她愣了一下,脸微微发烫。
他没笑,只是轻声说:“留着。”
她看他。
“以后再说。”他语气平常,却带着笃定。
她没再问。
最后一站是卫生间。干湿分离,浴缸靠窗,上方预留了防水音响的位置。她一眼就看见了。
“你知道我洗澡时喜欢听音乐。”
“嗯。”他靠在门框上,“你微博说过,泡澡时听雷光夏,能忘记所有烦恼。”
她笑了。
“你还记得我发过的微博?”
“我翻过你三年内的所有动态。”他坦然,“不是偷窥,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她没生气。反而觉得心里某块硬壳,正在一点点剥落。
“我可以提个建议吗?”她突然说。
“你说。”
“浴室门换个磨砂的。”
“为什么?”
“现在的玻璃太透。”她瞥他一眼,“你要是住进来,早上抢洗手间怎么办?”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克制的笑,而是真正从心底涌出来的,眼角都弯了。
“你想得还挺远。”
“我只是……”她咬了下唇,“开始想以后的事了。”
他走近一步,没碰她,只是低头看着她。
“以后的事,我们可以一件件商量。”他说,“比如谁洗碗,谁倒垃圾,谁半夜起来关空调。比如你画画时吵不吵我睡觉,我加班晚归要不要给你留门。”
她抬头,迎着他目光。
“你真打算和我过这种日子?”
“不是打算。”他说,“是已经开始。”
她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动作太快,像怕后悔。
他怔住。
她立刻退后,脸红得像晚霞。
“就……试试。”她结巴,“看能不能习惯。”
他没动,脸上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的温热。
然后,他伸手,把她拉回来。
这次换他靠近。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回亲了一下。
很轻,像羽毛落下。
“我也试试。”他说。
她笑了,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他们回到客厅,阳光正落在地毯中央。她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他坐在她旁边,膝盖微微弯曲。
“你饿吗?”他问。
“有点。”
“楼下工地旁有家早餐店。”他说,“我吃过一次,豆浆是现磨的。”
“现在还能买到?”
“我去看看。”他站起来。
她看着他穿上鞋,拉开门。
“陈默。”她叫住他。
他回头。
“给我带个肉包。”
“两个。”他说,“你吃第一个的时候总会说‘够了’,但第二个从来没拒绝过。”
她愣住。
他关门,脚步声远去。
她独自坐在空房子里,四周安静。阳光暖,地板微热。她抬头看那面空白的墙,忽然起身,从包里翻出随身带的铅笔和速写本。
她走到墙前,踮脚,在右下角轻轻写下一行字:
“2025年4月6日,我和陈默,第一次来看我们的家。”
字迹清秀,带着一丝颤抖。
她退后一步,看着那行字,笑了。
门突然被推开。
她回头。
陈默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个纸袋,肩头还有点湿,像是又被雨点打过。
他看见墙上的字,没说话,只是走过去,从袋子里拿出一杯豆浆,递给她。
“趁热。”
她接过,指尖碰到杯壁,暖的。
他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支黑色马克笔,走到墙前,在她那行字旁边,写下:
“我答应过,不偷偷做事。但从今天起,我写的每一笔,都想让你看见。”
她看着那行字,眼眶又热了。
他 capped the pen, turned to her.
“明天我带工具箱来。”他说,“先把灯装上。你不喜欢黑着灯吃饭,对吧?”
她点头。
“后天。”他继续说,“我搬几样家具过来。不用多,一张床,一张桌子,够住就行。”
“你真要住进来?”
“不是真。”他看她,“是已经决定了。”
她捧着豆浆,没再说话。
窗外,云散了。阳光大片大片洒进来,照在那两行字上,像盖了章的契约,无声,却比任何誓言都重。